晚上下班回来，有一位十年前在南方一家空调组装厂共事过的同事发微信问我厨师好学吗，他准备转行做厨师了。我回复他说真的考虑好做厨师了吗？如果没有经验，那就要从学徒做起，工资很低的。他又问我学徒工资多少？我说两千左右。他说太低了。是的，我的这位前同事三个月前未辞职时每月的工资都在四千五以上，拿惯了较高的工资，自然会觉得两千元的工资太低。最后他说想找份装潢类的工作，尽管累点，但工资普遍比较高……
十年前，我跟这位前同事一起在那家空调组装厂上班，身边的同事除了上海人，大多数是我们甘肃老家的。我在那家工厂一干就是四年，直到有一天，看着流水线上第N台组装了一半的室内机流到了我的岗位，就在我第N+1次拿起气枪准备上螺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我今后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每天都要跟这些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吗？如果一直这样做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台机器的。
晚上下班回到宿舍，有隔壁的室友来串门，说他辞职了，过两天就回老家。我问他回老家了做啥工作？他有些无奈的说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又没什么手艺，回到老家也只能去工地干活了。当时听同事说“没手艺只能去工地干活”这句话时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又多了一层顾虑，我甚至这样想，同样没有手艺的我在这家工厂干到了三十岁，到那时辞职回老家是不是也只能去工地上找工作了啊？尽管那时我只有二十五岁。也就从那天起，我开始重新规划未来的出路，没多久，我便打了辞职报告，之后转行学做蛋糕。
刚进入厨师这个陌生的行业，我做的很辛苦，也很痛苦。一起做学徒的，大多是初中或高中刚毕业的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大姑娘，唯有我，普遍大他们七八岁甚至成十岁，有时连教我的师傅年龄也没有我大。有人说，左撇子大多聪明，我就是个左撇子，但我很平庸，所以师傅有时教我的动作我总要重复好多遍才能做好。就拿做面包时揉面团这个动作为例，我当时学了好多次才学会。教我的师傅年纪比我小，学历没我高，说话很难听:读书都读傻了，连个面团都不会揉……你这个左撇子是后来学的吧，真正的左撇子都很聪明的……
2011年的春天，我在上海黄浦区淮海东路的一家蛋糕店做学徒。我租住的房子位于闵行区东川路，每天早起挤乘轻轨五号线，到了莘庄换乘地铁一号线才能到达上班的店里。来回耗时几近三个小时，车票十二块。午饭自理，我每月的工资是2500块，每到月底，扣除房租，车费和生活费已所剩无几，有时还要倒贴钱。但这些“小烦恼”跟被师傅训比较起来显得无足挂齿，至少不会影响到我的心情。
我们那家蛋糕店离淮海公园很近，我每次上班坐地铁一号线出了黄陂南路站，不是第一时间去店里上班，而是先到淮海公园兜几圈，直到快到上班的时间了，才会极不情愿朝店里走去，因为我怕去店里，怕被师傅骂，说实话，有一段时间，只要我走到店门口，心情就会紧张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无法迈开步子，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熟悉的设备和同事，没有丝毫的亲切感，反而觉得个个面目狰狞（是的，设备也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有好多次，我有过立马回头的想法，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们后厨有四名员工，一位是香港来的师傅，主攻裱花，一位是安徽籍的，是我们主管，另一位是福建的，嘴特碎。他们都有教我做过东西，只是，同样的一种蛋糕，他们三人的做法各有不同，这时我就会犯难，不知道听谁的，老板说哪个师傅做的好就学那个。福建师傅开酥开的好，跟他学过一段时间，只要哪里一出错，他就是一番冷嘲热讽，“年龄比我大，读书也比我多，怎么就做不好酥皮呢？”冰箱里需要冷藏的东西如果我误放进了冷冻室，他照例会冷嘲热讽，“你们家没有冰箱吗？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我看你还是转行吧，你不适合做西点……”淮海路是上海最繁华最摩登最有情调的一条马路，尽管白天在工作中因师傅骂心情很糟糕，但到了晚上，走在这条名店林立，人流如织的马路上，我的心情立马会好很多，“周海雄，你要坚持住，有些事，不是适合你了才去做，而是坚持做下去才会适合你。”好多次，我坐在淮海公园门口的木凳上这样给自己打气。那年的秋天，我从淮海东路那家蛋糕店辞职了，我没有再转行，依旧学做西点，先后去过数家蛋糕店和自助餐厅，工资一直维持在3000块左右。这期间，我也迷茫过，觉得自己手不够巧，做出来的面包造型不够好看，做裱花蛋糕，创意有限，工资也一直上不去。难道我真不适合做西点吗？好多个夜晚，辗转难眠之际，我都会反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2013年春节回家，村里人问我做啥工作，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听了我的回答，有村民表示很怀疑，说他表哥也是个厨子，炒菜的，一个月工资七八千。“你的工资怎么那么少？”我本来想说炒菜的工资普遍高于做面点的，但我后来又改口说“手艺欠佳，所以工资不高”。大哥在工地上做木工，一天的工价是两百块。他希望我不要再去做面点（西点）了，工资太低，“要么学炒菜，工资高，要么年后跟我上工地。”那年的四月，为了挣“大钱”，我从之前上班的自助餐厅辞职后没有跟大哥去工地干活，而是去送快递——据说只要能吃苦，送快递也能赚大钱。我是农村出来的，不怕吃苦，但送快递要熟悉城市的每条街道，可我有时即便拿着地图，也找不到准确的地址……
2015年的7月，我又去做餐饮了。再后来，经领导们的推荐，我去了外地，负责整个西点房的工作，也就从那时开始，我的工资一下子增长了不少。话题再转移到本文开头的那位前同事和那家空调组装厂，前同事是春节后离开那家空调厂的，在那家工厂里，还有好几位曾经跟我一起进厂的老乡，他们的工龄已有十年了，他们的薪水现在跟我一样，没有低于五千的，除了基本工资，逢年过节，他们还有各种丰厚的福利，春节带薪休假两个礼拜，但我并不羡慕他们，因为那个曾经不被师傅看好，不善言辞，拙手拙脚，一度看不到未来前路，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厨子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成了一名手艺人——是的，厨子也是手艺人，只有坚持和不断学习，练好了厨艺，前方的路也就好走了，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迷茫和困惑了。
“有些事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坚持了才会看到希望；有些东西不是喜欢了才去做，而是做了才会喜欢。”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工作事业正处于迷茫期的朋友们，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