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而为

      1938年,杨绛阖家从欧洲乘船回国。海上风急浪高,邮轮上下颠簸,杨绛非常难受。但是几番颠簸后,她便掌握了不晕船的窍门。她对钱钟书说:坐船不晕船,就要不以自我为中心,而以船为中心,顺着船在波涛汹涌间摆动起伏,让自己与船稳定成90度直角,永远在水之上,平平正正,而不波动。钱钟书试了试,果然不再晕船。后来,杨绛先生将此提炼为人生的“晕船哲学”。很多人之所以晕船,是因为“自我”太强了。总是想要对抗船体的颠簸,结果就被颠得晕头转向。不去对抗船体,学着随船摆动。才能减少自我的损耗,让自己尽量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1966年,时代的大潮汹涌而至。杨绛进入了漫长的低谷期。她当时被要求去交代问题,也就是“洗澡”。当时很多人因为不老实交代,而被折辱惩罚。她没有辩解,主动承认,说自己不应该在课堂上介绍英国小说。“洗澡”顺利过关。学生出来说她满脑子的腐朽思想,天天讲一些情爱观念。子虚乌有的事情,杨绛也不反驳,坦然受之。被挂大字牌,她认真画自己的牌子,和钱钟书笑着说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游街的时候,她假装自己是孙悟空,元神出窍,全当看戏。被安排去扫厕所,她坦然接受,把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安安静静地看书。下地劳动的时候,她感叹:增进了对农民的感情,认识到了劳动之美。

      万事随缘,随遇而安。知识分子也好,清洁工也罢,农民也行。命运给予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不争不辩也不对抗。她像是一粒种子,命运抛洒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结果开花。身边很多朋友受不了命运的“颠簸”,选择自杀。杨绛却安然无恙,在时代的浪潮下保全了自己。

      老子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人生最好的状态,是无为。放下我执,不与命运较劲,放平心态,接纳生命的全部。这样才能减少人生的对抗和损耗,才能以更加充盈的力量,活出自己的精彩。

      苏轼也有和杨绛类似的经历。有一次,苏轼乘船出来,从牢山到淮上。海上起了风浪,同船的人都被摇晃得天旋地转,呕吐不止。苏轼却一切如常。身边人很惊讶,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秘术。苏轼说:莫与之争,而听其所为。意思是说:顺其自然,从容无为,任凭身体随风浪起伏,而不必去刻意做什么。这也是苏轼的“晕船哲学”。人生如行舟,海上总有风浪颠簸,有的人选择对抗,有的人却随船起伏。越是用力对抗,人生越是坎坷不顺。世事无常,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及,学会顺其自然,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能量。

        公元1043年,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拉开大幕。宋仁宗的鼎力支持,让他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范仲淹先后颁布了厚农桑、减徭役等十条新政。但是因为触怒既得利益者,仅过了一年零四个月,改革便以失败告终。范仲淹被贬邓州,从此退出了政治舞台。很多人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但是范仲淹却不以为意。他在邓州含饴弄孙,养花种草。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转身开启了自己的田园生活。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丧归时数。功名利禄都随缘吧,珍惜当下,活得快乐才是最要紧的。功业不成就不成,逍遥山水也很快乐。苏轼被贬黄州之后,一度为仕途断绝而消沉。但是后来他却说: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是啊,在黄州没人打扰,日复一日的清闲日子,又何尝不悠哉惬意呢?

      丰子恺曾说: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遇风随风,遇水随水。随缘自适,顺其自然。多一份淡然,少一些浮华。多一份安宁,少一些执念。接纳命运的一切给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庄子·达生》里讲过一个故事。孔子在吕梁游玩,看到一个几十丈高的瀑布。瀑布奔流而下,声音震耳欲聋。下面水流湍急,连鱼虾也不敢停留。但是孔子惊讶地发现水里居然有个人。他以为那人在寻死,于是赶忙和弟子沿着河岸去找他。没想到,这个男子居然在水里潜游了一段时间,就优哉游哉地唱着歌就从水里出来了。孔子以为是鬼,追上去了才发现是个人。于是孔子就请教他,为什么能在这么湍急的水流里游泳。男子说:我跟着旋涡一块沉到了水底,又跟向上的涌流一起浮出水面,我顺着水势而不做任何对抗,这就是我的办法。相反,如果在水里挣扎,可能很快就会被水势吞没。顺其自然,不挣扎不对抗,就是他游泳的秘诀。

    古人说:事由天定,岂在人为。人力其实是很渺小的,绝大多数情况下,既无法违逆命运,也无法对抗自然。一味较力,只能不断碰壁,狼狈不堪。到处有缘到处乐,随时随分随时安。不去对抗世界,不去难为自己,才能保全自我,活得自在从容。

      五代十国有个人叫冯道。历经四朝十代君王,世称“十朝元老”。五十三年的乱世,走马灯一样地换皇帝。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伴随着一次大清洗。冯道不仅屹立不倒,还能保全百姓。与世偃仰,不争不抗。无论是谁做皇帝,他都不反对,跟随大势。治理国家,他也一直奉行无为而治,保障民生,不过度干涉百姓。他说: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这天下和自然一样,一荣一枯,一乱一治。摊上乱世,谁也无法改变什么。与其头铁被杀,不如顺其自然,尽力保全自己,护佑百姓。流水的朝廷,铁打的冯道。这位不倒翁宰相,以水一般的柔性和适应性,历仕四朝十君而不倒。后周显德元年以73岁的高龄寿终正寝,死后还被追封瀛王,无数得其恩惠的百姓为他送葬。

    《列子》里讲: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人生最好的状态,不是强求有为,而是顺势而为。顺水推舟,因利乘便。持柔守弱,不争不抗。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无为的状态中,与世浮沉,安然自在。周轶君说:年轻的时候,总想着逆流而上,年纪大了,才明白要顺势而为。

    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和这个世界一较高下。可是慢慢发现,自己越是努力,越是碰壁,越是对抗,越是绝望。人力有时尽,千万莫强求。与其怨天尤人,徒增苦恼,不如面对现实,随遇而安。允许一切发生,接纳命运的所有安排,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才能获得安宁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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