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室友还在熟睡，她就蹑手蹑脚的起床了。
她拨通他的电话，看他急匆匆的从出租车上下来，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见面后，他都忘了对她微笑。他把手指分开插进头发里，抓几把，拢一拢，拥着她挤上了公交车，她靠窗坐，他挨着她。
十二月的早晨清冷中带着萧瑟，路旁的行道树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它们向各个方向伸展，撕裂了灰蓝色的天空。公交车轰隆轰隆的颠簸着，扬起一路灰尘，让这个灰蒙蒙的早晨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他在打着瞌睡补回笼觉。
这是她第一次到村子里去，是她软磨硬泡跟着他去的。他是那个村子的教师，村子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新奇，很熟悉了。她却不是，枝头上休憩的喜鹊，小路边跑着的小狗，甚至是空气中飞扬的尘土，对她来说，都比城市里的更加有吸引力。
路边的田野空旷而荒凉，雾气在大片的荒野里囤积，过了一夜，仿佛有了温度。远处连绵的山是蓝色的，光秃秃的散发着灰尘的味道；偶尔站立在山顶的一棵树，也像迅速掠过眼底的剪影，不见了。
突然间，她跳了起来，推推身边的他喊：
“看！太阳！”
“唔。太阳。”
太阳的第一束光线穿透了灰尘，穿透了那片囤积的雾，沉睡的荒野，还有公交车上那片玻璃，最终照射在她的眼底。她兴奋着，看着雾气散去，一切有了生机。她是多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多久没有见到过清晨的太阳了。这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一天的最开始，他就是属于她的，即使他情绪并不高涨，在她身边昏睡。
下了车，一股寒气逼来。他缩了缩脖子，快步向村子里走去。他给她在一个早摊前要了油条和方便面，吃完后，八点整，他去上课，她在后面跟着。
她装成他的一个学生，默默的坐在教室最后排，看他在讲台上一改刚才的萎靡，精神振作眉飞色舞。她崇拜他，因为她觉得他知道很多东西。他经常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跟她讨论各种问题，而她常常觉得词穷。她很高傲，她看不起很多人，但他却能让她词穷，所以她崇拜他。他抽烟，喝酒，她崇拜他；他愤青，骂人，她崇拜他；他是老师，她崇拜他。她学他的样子抽很呛的烟，喝很烈的酒，喝高了也说操你妈的，她觉得很爽，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这样放松过。他讲课很有意思，不像她经历过的老师那样只会念讲义；他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学生们的笑声此起彼伏。她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安静地注视着，有时候微笑，有时候发愣。
下课后，他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才翻到打火机，点烟。他深吸一口，把乱七八糟的纸张书本讲义往挎包里一塞，看她一眼，给个眼神，她便乖乖的跟在他身后。
正午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天上，偶尔有北风迎面扑来，不劲，却也吹得人脸生疼。她追着他的影子，看他卷曲的头发在阳光下被镀成金线摇摇晃晃，有些出神。村子里有人在晒太阳，有人在玩桌球，有人在聊天，有人聚在暖烘烘的小卖部里打麻将，还有人围在麻将桌外围看别人打麻将：远处的庄稼都收割完了，一捆一捆的玉米秸四处堆着；驴子伸长了脖子冲着天空嘶鸣，一群鸡聒噪不停，一只大狗打败了一只瘸腿黑狗，还有一条黄狗追着一只小狗的屁股……这里的时间仿佛粘滞，到处都是闲散和慵懒，透着原始的美。
KTV，他们要了酒。他教她玩骰子，谁输谁喝酒。她面前的空酒瓶子越来越多，她情绪越来越high。他夺她的酒，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歪着头冲他喊：“操！你管得着吗？！”眼神里充满挑衅。他愣了一下，那张干净的不施脂粉的脸突然变得妖媚起来。她仰着头，摇晃着，眯缝着眼，处处带着挑逗的风情。她从他口袋里摸到一颗烟，点燃。烟雾蒙住她的脸，她剧烈的咳嗽起来。他面前的她逐渐变得放肆，变得有些失控。
实在喝不动了，她一个翻身跨在他腿上，双手插在他的肩膀，冲他呼着酒气。空气里的暧昧浓到要胀裂，他不由自主握着她的腰，一使劲便把她整个揽在怀里。她攀着他的脖子，眼神迷离，她长长的直发如瀑布一样倾泻，发丝挠得他的脖子隐隐发痒。他蹙着眉头凝视了她许久，抿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终于小心的吻了下去。顿时，酒精味和他衬衫上的烟味将她包围，她开始剧烈的发抖，整个世界变得安静，只剩下强烈的心跳不停的撞击着她的胸膛。他的手从她的背游移到她的胸，他细长的手指揉捏着她的身体，恨不得将她揉碎。她趴在他剧烈起伏的怀里，感觉到他的坚挺。她握着他，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夹杂着压抑的低吼。他深吸口气，猛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停顿几秒过后，他还是俯下身去解开她的衣带。她闭着眼睛，没有反抗。他身上的烟草味就像对她下的迷情药，她无法自已……
他问她：“你后悔吗？”她摇摇头。
他疲惫地靠在沙发里，点颗烟，深吸一口。烟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明忽灭，他蹙着眉头，眼神投射到无限远。一颗烟后，他开始给她讲他的成长，他的恋爱，他的老婆，他的两个女儿，他的工作，他的追求，他的理想，他的无奈，他的不满，他的最终屈服……她仿佛看到一只挣扎的困兽在她的眼前渐渐鲜活。他有好看的下巴，红润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和相对白净的皮肤，但紧蹙的眉头底下，却是一双忧郁的眼睛。她心疼起来，她想为他做点什么，她愿意陪着他为他改变，只要他允许。
“也许……”，她试探着：“你可以离婚，我们在一起，你的孩子们，我养，我们再生个儿子……”
他看着她，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别傻了，不可能。我这辈子，为了我的孩子，我就是破落成筛子我也得坚持下去。你不小了，找个人嫁了吧。”
她低着头，不再作声，茶几上的那几个骰子被她拨弄得哗啦啦作响。
对面操场里一群半大小子们在玩篮球，他跑出去加入，抢球，运球，起跳，投篮。阳光均匀的洒在他的身上，她觉得他浑身上下充满了蓬勃的活力，像年轻了十岁。别人看不见他的光彩只是因为他被身上的皮衣皮鞋紧紧束缚，如同他的生活，他说他被套满了枷锁，而她却不是那把刚刚好的钥匙。
她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哭了，哭得泣不成声，泪雨滂沱。她爱他，却不能拥有他。她跟他在一起的每一份快乐都会在将来变成痛苦折磨她。她许久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终于决堤了。
后来，他带她去看村口那座老旧的吊桥，吊桥下边是还未上冻的小河。他和她分别站在吊桥的两头，他使劲的跳着晃她，她便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当了。她浅浅地笑着，似乎忘记了烦恼。他对着山涧喊：“哟嗬——”，她学着他的样子，也把手做了一个喇叭状，就着他未落的回声：“喂——”远处的他冲着她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她觉得很好看。他背对着蓝色的大山，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找到火机，打火，点烟，深吸一口，烟雾被风吹散，影子在他身后拖了很远。她突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天色还是暗了下来，回城的公交车开着音乐“乌拉乌拉”的从远处驶来，他如来时一样，拥着她挤上车。她还坐窗边，他坐她跟前。他给她剥了一只橘子，把MP3的一只耳麦塞到她的耳朵里。她把手放到他手心里，他没有拒绝。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窗外最后一抹余辉消失，看早上还见过的景色被重新笼罩在夜幕里。他哼着歌，她心里有些酸楚。
城市的霓虹闪闪烁烁，有一种魅惑。他说：“再见。”她只是站在路边，固执地不招手不说话，只是看他走远。一辆一辆车从她面前驶过，切断了她的视线。她叹气，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上，她的世界重归寂静。
次日，她离开了这座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