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算不得青春,他算不得年少,大院子里迷了路,抱着手里一堆散茶叶匆匆拦下他,瞅瞅他的肩章,很抱歉的问他:中尉同志,XX楼怎么走?
就是这样的开场,我也只能送自己一个字,笨。因为路痴,所以悲伤。
再次遇见就是忙忙碌碌的给一位长辈送些老家带来的土特产,长裙绊的我不停的打趔趄,只得小鸡啄米似的碎步往前一点点挪,旁边伸出来一只手,传来一句救命大神似的声音,我帮你提。
他的杯子里总有些橘子皮和茶叶,泡在一起颜色像酒,大夏天的放凉之后一饮而尽,看起来很尽兴的样子,我笑他的喝茶就像是牛饮,他也不屑于我杯杯罐罐又烧水又洗杯子,每每不耐烦的时候冲我嚷两句:“要写很多的材料你在旁边我总是不专心,泡杯柑普茶我好好写。” 柑普茶?若干年后知道那是陈皮普洱。
我不喜欢生普的味道,不知道是冲泡方式有问题还是别的原因,入口辛冽的刺激每每让人眉头紧锁,又因为泡得太浓导致喝完之后血糖骤降晕乎乎,脾气极大,摔杯子撂茶碗满桌子狼藉。一到这时候旁边就会递过来一个大搪瓷缸子,满缸子酒红色茶水,他一脸认真的说,你要喝柑普茶,理气健脾,疏肝润肺,你慢慢喝,我要写材料。
于是开始迁就着喝他的柑普茶。橘皮旧旧的香,熟普陈陈的暖。喝起来像是秋日下午三点半的阳光,不急不躁,不温不火。陈皮细细的纹理在水中浸泡之后蔓延开,与茶叶配成淡淡的光影。他悉悉的笔尖在纸上摩擦,小炉子上的水咕嘟嘟的冒泡,成就那个冬天最沁人的温度。
我问他你怎么会想起陈皮配普洱的搭配,换种茶吧,金骏眉正山小种也可以加陈皮。他说从一生下来,外婆就喂给他这种茶水,有些搭配是天生的,契合度从来都是完美,就像鸡蛋要配葱花才是正道,小葱要搭豆腐才是上桌的好菜,所以陈皮一定要搭普洱才是好茶,我笑得打跌,说大约是从小陈皮喝多了,眼里只识得陈皮配普洱,他无谓的笑,一辈子若是只识得一种茶,也算极致。嗯,约莫就是那个时候,略微觉得他竟有些禅意在其中。
后来一同写字画画,我偏爱赵孟頫,他从来鄙视唐楷的中规中矩,捧着那个旧搪瓷大缸子边写材料边看米芾的字帖,材料也写得如同鬼画符一般挨了领导不少批,但凡一挨批,陈皮味就弥漫整个屋子,自己捧着大缸子嘴里念念有词,理气健脾,疏肝润肺,化痰止咳通五脏。我钦佩不已,说你调节情绪的方式简直前无古人,他仿佛有些落寞,说人这一辈子难免郁结,柑普茶最能调节情绪,五脏一通,人也就不郁结了。就像我外婆一样。那时候开始觉得这人怎么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失魂落魄一般,几日后他匆匆回了老家,因为外婆去世了。
据说外婆是在晒最后一次药材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走的,誉满乡里的老中医走的时候十分安详,手边一杯柑普茶刚刚泡好没来得及喝,七尺男儿在外婆坟前哭的不能自已,回来之后便泡了一大缸柑普茶闷在房间不吭声,我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使他嘴角上扬一秒钟,倒是惹得他撕了赵孟頫的碑米芾的帖还砸了宝贝似的搪瓷大缸子,我捂着手臂上被烫出的水泡跺了脚摔了门,留下了身后打散一地的茶叶和躺在水渍里苟延残喘的陈皮。
后来?想听后来?可是没有后来了。
若干年后在姐姐的茶艺工作室再次看见陈皮普洱,姑娘们嬉闹着要我打开包装看看庐山真面目,小盒子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简单的牛皮纸盒子封不住旧旧的香,完整的陈皮包裹着普洱,圆圆满满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回家后剥开包装,烧水,找出大杯子浓浓泡上一大杯,絮絮的水汽弥漫开来,手机叮咚叮咚响,他发来一段语音,问候下并且通知一下婚期,我思来想去,只打了一行字:愿你有酒有肉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