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呆的时候,邻座的徐大哥拍了下我的胳膊,他和她妻子,以及95年的儿子一起出行。
“David,我想让你看一下这个地址,在台北,最后一天回台北,我们的酒店离这里远吗?”
我接过纸条,是新北的一个地方。
“你是要去找你台湾的亲戚吗?这个地方有点距离,但是搭捷运不是很远”
“这是我外公,1948年来的台湾,1987年的时候回去大陆探过亲,当时留了电话地址,回台湾以后就没有什么联络了”
“没关系,到台北我们有半天自由活动,你们可以搭捷运或搭计程车去找一下”
几乎每个团都有找台湾亲戚朋友的,一般是自己的亲戚朋友嫁到台湾,或者是49年前来台湾的上一辈亲人。
“为什么后来就不联络呢?”
“那时我还小,外公回来过两次,第一次回来,带了很多东西,金戒指耳环的,见了亲戚就发,后来听说各种远房亲戚都来了,根本分不过来,那是大陆很穷,分配不均搞得有点不愉快。第二次回来,就没有那么大方了,只给我们直系亲戚带了东西,结果一些人就不高兴,闲言闲语的,背后还有人骂他国民党,卖国贼。家人要留他,他还是选择回到台湾,后来就极少联系了”
80年代的中国,改革开放,物欲觉醒。
我们的大巴车司机姓林,是台湾第二大族群,客家人,家住苗栗丘陵地带,传统客家人的地盘。80年代经济起飞,亚洲四小龙,林师傅那时开五金加工厂,有钱,就去大陆旅游,提了5万美金。
去武当山,从镇上搭车去山脚,还是那种很旧的三轮面包车,车子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拉客,林师傅过去,揽客的青年穿着粗布衬衣,牛仔喇叭裤,非常牛气。
林师傅走上去,问
”到武当山多少钱?“
“30元”青年变得非常客气起来。
“咦?他们刚才明明你只收20啊?我怎么就多10块”
“老板,您不一样,您是台湾人啊”嘴上笑嘻嘻的。
“你这是敲诈台湾人啊”林师傅也笑嘻嘻。
“老板,你去坐别的车都一样的,都要收你30。”
林师傅也不差这钱,5万美金是要准备花完才回台湾的。但心里不爽。
从武当山出来,老远就看到那小伙子在路上迎他了。头发及肩,还带着副大黑眼镜,又是一脸笑嘻嘻.林师傅其实老远就看到他了,本想装作没看到,绕开他的。
“老板,你出来了,我等你很久了,玩的怎么样?”
“你等我干嘛?我不坐你的车了”
“老板,回去50块。”
“什么?来的时候别人都说20块,你收我30,现在一样的路程,你要我50.小伙子你不如拿把刀直接抢吧,我不坐你的车”
“老板,50真的不贵了,否则你就回不去了,门口那些人是不会接你的,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客人,是我接过来的,他们都不会载的”
林师傅看着这个年轻人,皮肤黝黑,憨憨的一直笑个不停,既像是油嘴滑舌的要挟又像是真诚相待。林师傅哭笑不得,不想理他。径直往前走,年轻就在旁边跟着。
“老板,老板,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他们不会载你的,我想挣钱考大学,你坐我的车”
林师傅一脸无奈,瞟了一眼年轻人,年轻人看着他傻傻地笑。
“小伙子,走吧走吧。我真是服了你啊”
其实,林师傅已经习惯了,之前还在武汉的时候,从旅馆出去吃早餐,旅馆路边有家武汉热干面店,老板在那吆喝“热干面2块钱一碗,配菜不用钱”
林师傅走了进去,点了热干面,顺便点了一叠卤豆干,拍黄瓜。结账的时候,递过去2块钱,老板把钱往兜里一抹,就张大嗓门喊了
“嘿嘿,3块钱,还差一块钱”
“2块钱一碗啊,你自己喊的啊”
“你还吃了配菜啊,5毛一份”
“你不是说配菜不用钱吗?”
“是不用钱啊,不吃不用钱啊,吃了就要钱啊,快拿钱出来”
林师傅一听就笑了,老板一个劲步堵在在店门口。
“光天化日之下,这也可以?你们这是欺诈,你们是黑店,我要报警”
“好啊,你报啊,要不我帮你叫警察过来”
说着走到店门外,向远处街上招手用武汉方言大喊
“狗头,过来,过来”
一分钟,一个警察歪着帽子走了进来
“舅舅,怎么了?”他一开口,林师傅就缴械投降了
“这个台湾人,在这里吃霸王餐”老板一脸自豪,冲着林师傅坏笑。似乎在告诉他,不好意思啊,谁让你栽到我店里呢?我们就是黑店。
“好吧,好吧,认栽了,1块钱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要说一句话”
“说吧”
林师傅递过钱,跨到店门外,朝着街上大喊
“这-是-黑-店·······”
然后拂袖而去,店里三人楞了一下,然后痴痴的笑了。
遇到的一切他都觉得新鲜好玩,因为他本身也是个好开玩笑的人。林师傅不差钱,但是怕偷怕抢,行李包装了一袋子的钱,全是美金,从不离身。从武汉去西安的火车上,晚上都不敢睡,轰隆隆的绿皮车挤满了人,晚上车厢了睡得东倒西歪,林师傅睡不着,却正巧碰上三个小偷,但又不算小偷,因为他们几乎是光明正大的去人群中搜他们行李包裹,那就是明抢咯,但又不算抢,因为车厢里的人,一个都不敢动,没人做声,装睡,眼睁睁看着这三个强盗翻弄自己的行李。
林师傅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一手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裹。其中一人目光扫到他,两眼对视,林师傅一点也不示弱,凶光炯炯,顺势把另一只手塞进自己的口袋,做出一副防御的准备。那人目光没有久留,直接绕过他的座位往前去了。
林师傅说“夜路走多了,我还是知道些套路的,我用眼睛和动作,其实已经告诉他,兄弟,我们是同行,不要来动我,我口袋里有家伙的”
到西安,准备搭计程车去临潼看兵马俑,司机收50块钱。林师傅兴致勃勃,一路上跟司机扯谈。
兴致一起,就跟司机说
”你的车我包了,这两天,我坐你的车玩,你给我做导游,300一天,怎么样?“
司机一听,心里乐坏了
”好啊,好啊“
更开心的是,转头就看到林师傅,从包里拿出一把钱,全是美金,数了几张,就直接爽快的给了计程车司机。
走着走着,林师傅觉得还不过瘾,就要回台湾,钱都没用完。他又跟司机商量说
“师傅啊,干脆也不用你开了,我来开,你坐我这边给我指下路就行了”
司机虽然已经心花路放了,但是台湾人要开他的车,就不愿意了,疑心重重,这么大方的台湾人,会不会有诈啊?
找各种理由拒绝。
林师傅二话不说,又甩出一把钱
”一天500块,可以了吧“
司机真是吓坏了,天上掉下个财神爷啊,500块,他拒绝不了啊。80年代,500快一天,那是做梦啊。
于是,林师傅开着个的士,在西安到处晃悠,回去的时候,钱果真没花完,根本也用不完。
垦丁天气晴,哪里是晴,简直是暴晒。
客人们在南湾海边玩水,我和林师傅坐在游客中心的一家冰淇淋店,他今年60了,很喜欢吹牛扯谈。
”那时候的台湾有钱啊,个个都是暴发户,现在想来真是后怕,拿着一袋钱在大陆到处现,那时爆发的台湾人都这样,一直到94年,千岛湖事件以后,台湾人才收敛一点。03年之前,我真的很有钱啊。钱多贪婪,就跟着别人去搞投资,最后亏掉大部分家当,后来台湾经济也不行了,我就拿了点剩钱买了2台旅游大巴,开始跑旅游了。
台湾不如大陆,大山大水的,像我们这辈人都想着去大陆看看,看看小时候书里写的大陆风景。我近几年也去过大陆,还带着我儿子去了,但是我儿子去了一次,后来再叫他,他都不愿去了。带他去看历史人文古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在台湾简单的生活过久了,他们年轻人也适应不了大陆的环境。特别是内陆发展还比较滞后的地方,他就喜欢去日本澳洲这些地方。“
穿过南回公路峡谷,之后一整天,车窗的左边是高耸蜿蜒的海岸山脉,右边是世界最大洋太平洋,花东漫长曲折的海岸线犹如妈妈温柔的手臂,轻轻推拂着台湾这个大摇篮。这个时候,太阳正沿着亘古的轨迹从赤道过菲律宾度过巴士海峡往北回归线走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天明海净,花树繁盛,随着深度的增加,太平洋印染出不同的蓝色。花东多礁石,无优良港湾,太平洋少馈赠,沿岸的卑南族,阿美族,排湾族等等少数民族千百年来望海而居于山间,以打猎为生。当太阳在台东花莲交界的北回归线打转身时,咒语似乎被唤醒,台风像怀恨的刺客,爬上海岸往大陆的方向冲去,中央山脉和海岸山脉挺身而出,拦下了许多想要扫荡西部平原,再向粤闽沿海推进的飓风。
东部的狂风暴雨之夜,花莲荣民之家的老兵们可能夜不能寐,开始思恋那遥远模糊的金陵烟柳,齐鲁钟鸣,三湘壮歌,乡愁在他们的额头刻下皱纹,在入花莲不远的的海岸公路边,有一片固山的石墙,石墙中有一上山的切口,口子上用繁体字标明”湘塚纪念陵园”,沿着这石阶而上,就是湖南籍老兵安眠异乡之地。他们离开三湘四水,跟随国军抗日救国,后随蒋公背井离乡流落台湾一隅,为这片土地开山辟地,孤寂而终。
去花莲的途中,徐导在车上放凤凰卫视的纪录片《原乡》,讲述1949年老兵和难民颠沛流离,离乡背井的苦难史。很多客人黯然泪下,唏嘘不已。
从太鲁阁出来途中,又看了一部电影《面引子》,同样反映大迁徙的历史。坐在旁边的蔡恬每次都看得特别认真,她是个十足的文艺女青年,在岳阳开了自己的咖啡馆,她很喜欢这些带有历史感的故事。暮色悄悄的盖住远处的中央山脉,静静的落在稻田果园上面。车内很安静,故事在流淌,电视的光影打在游客们的脸上,我扭头,看到两行眼泪从蔡恬的眼睛里淌出来,她眨着眼睛,鼻子开始发出嘶嘶的声音,更多的热泪涌了出来,鼻子红了,她开始张开嘴来呼吸。头偏向窗上,玻璃上印出她的脸,在玻璃里我看到她的眼睛,她试图转换成坚强的目光,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想安静的坐在她旁边,用怜惜地眼神抚慰她抽搐着肩膀。
电影的声音和光影环绕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开始抽鼻子。我才发现,递纸巾应该是我要做的事情。我不敢看她,怕她尴尬,她突然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我不敢动,头发,眼泪,抽泣,一点点浸染我的皮肤,神经。
回酒店后,她邀我出去逛逛,我们就沿着中山路走。
“想你妈吧!”
“恩,其实平时也没什么。我和我妈也没什么好多话说”
路口看到我们台湾当地导游徐导,在马路的对面的奶茶铺50岚,一看又在搭讪奶茶妹了,台湾的奶茶妹大多都是兼职的大学生,声音甜美可爱。我们徐导今年快40了,依然单身,晚上下团喜欢去奶茶店搭讪小妹妹,前天在高雄就拉着我一起去,估计是带我去,奶茶妹就不怎么理他,所以不再叫我了。
沿着中山路走了很久,聊了很多,,街道有些窄小,但是井然有序,招牌把路上照的很亮,空气清新,凉风习习,我心里总想ann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