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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 年正月初四,鞭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冲破了冬日的清冷,喜庆的红纸屑撒满了小院,父亲与母亲,在亲朋好友簇拥下,走进了婚姻。说起来,结婚前,他俩也就见过两次面。谁能想到,这匆匆两面,像命运随手撒下的两颗小种子,在时光里扎根、发芽,一晃就相伴了半个世纪。
父母亲第一次见面是“背见”,这是一种他们那个年代,流行于我老家特有的相亲方式。母亲在同村表姐的牵引下,怀揣着少女的懵懂与忐忑,前去“看下嫁。“看下嫁”是我们西府方言,就是指女子找对象、寻婆家,与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那种带有屈尊意味的“下嫁”是不同的。“背见”,就是背地里看看,双方是没有言语交流的。但母亲那一眼,就对父亲有了好感,父亲想必也是。命运中就像有根看不见的线,轻轻牵了一下,暗示他俩,眼前这人呐,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
再见面,便是正儿八经的相看了。母亲由媒人陪着,与外公一道走进父亲家中。那时父亲家,贫农成分,家里穷的叮当响。墙壁灰黑,斑驳得像张历经沧桑的旧地图,几件简单家具,规规矩矩又略显局促地摆着。好在祖母勤快,屋里屋外拾掇得一尘不染,透着庄稼人骨子里那股子不向贫寒低头的利落劲儿。在父亲那狭小的睡房里,堆满了书籍,在那个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读书识字仿若天方夜谭的农村,这些书,宛如漆黑夜幕里迸出的火星子,熠熠生辉,把整个家的精气神都点亮了。外公,这位行医半生、阅人无数的老中医,啥样人没见过。他目光扫过这贫寒却满溢书香的屋子,当下便敲定了这门婚事。第二年正月初四,鞭炮震耳、红绸飘舞,父母举行了简约又热闹的婚礼,从此命运紧紧相缠。母亲她的带着嫁装,一对红漆木箱、一对精致的镜匣,带着对新生活满当当的憧憬与期许,双颊晕红,抬脚迈进新生活的门槛。
那年父亲二十二岁,新婚不久,铁路局来村里招工,消息像一阵风,吹得村子里热闹非凡。父亲平日在村里,踏实勤恳,他还自学了电力知识,经常帮村里的人免费维修电路。这些,乡亲们都看在眼里,因此一致举荐他去。那可是份让乡下人眼馋的好工作,有正式编制,薪水也丰厚,可也意味着漂泊四方。此后,父亲跟着工程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修路架桥,常常几个月才能回一趟家,把对家的思念,一路撒在了铁轨旁。
母亲年轻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俏姑娘,大眼睛双眼皮,两条麻花辫又粗又长,乌溜溜的,一走一动间,满是青春朝气。可在那靠天吃饭、实打实劳作的乡间,美貌不过是春日里的花,开过一茬就罢了,该干的农活儿、家务事,一桩都不能少。母亲家里兄弟姊妹七个,她从小就懂得生活的不易,因此格外能干,早早练就一身能耐。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母亲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为家庭撑起了一片天。在母亲看来,既然选择了父亲,不管日子多苦,都要和他一起扛。
婚后,家庭的重担大多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她既要照顾年幼的我们,还得伺候因眼疾近乎失明的奶奶。每天天没亮,别家还在梦乡,母亲已轻手轻脚起身,在灶间忙碌,烟火里,伺候奶奶洗漱、吃饭,待我们背着书包出门上学,她便扛着锄头往田里走,身影在田埂上被日光拉得老长。
还记得儿时的夜晚,昏黄的灯光晃晃悠悠,我们姐弟三个围坐在桌前,埋头写作业,铅笔在作业本上沙沙作响。母亲就坐在一旁,借着那点微光,飞针走线,缝补衣裳,有时,她也会拿个小本本,写写画画,盘算着家里的开支用度。她会偶尔抬眼,看看我们写作业的进度。若我们有课业上的疑问,她虽识字有限,却也会停下手中活儿,耐心听我们讲,用质朴的言语鼓励我们好好学。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母亲生病发烧,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为我们准备饭菜、照顾奶奶。那一天,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也格外苍白。我们几个孩子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心里既害怕又心疼。但母亲却笑着对我们说:“没事儿,你们快去吃饭,吃完了快去上学。”那一刻,母亲的身影在我们眼中无比高大。
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母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大事小事,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而父亲虽然离家在外,但他的心始终牵挂着家里。每次回家探亲,他都会给我们姊妹几个带一些小礼物,那些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却是我们童年最珍贵的宝贝。父亲总会把我们几个孩子抱在怀里,他喜欢听我们讲家里的趣事,目光里满是温暖与疼爱。
父亲是一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他曾参与唐山大地震的灾后重建工作。听他说,那是一场举世震惊的灾难,大地颤抖、山河破碎,无数生命在瞬间消逝。父亲和他的工友们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他们面对的是满目疮痍的废墟和无数等待救援的生命。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父亲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看到了人性的光辉。他和工友们日夜奋战,从废墟中救出了一个又一个生命。这些经历,让父亲对生命有了更深的理解,对人生也更豁达了。
父亲和母亲对我们的教育,一直都是以身作则。小时候,妹妹偷偷拿了家里的几块钱。一向温和、从不打骂我们的父亲,那次却异常愤怒。他狠狠地打了妹妹,把她的屁股都打烂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生气,也是那一次之后,妹妹再也没有偷过东西。她如今在深圳一家企业里担任领导,孩子也教育得非常优秀。而弟弟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并没有受到父母的溺爱,反而是对他最严格。弟弟也很争气,从小品学兼优,大学毕业后进了国防单位,现担任国家某军工企业的领导。
现在,我们几个都已成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母亲却依然没有闲下来。她又开始帮我们带孩子,把对我们的爱延续到了下一代。父亲退休后,他们俩来到了洛阳,现今一直在弟弟家帮忙照顾小孩。每个星期天,是属于父亲和母亲的专属时间。弟媳妇会接走两个小孩,父亲总会带着母亲在洛阳周边逛逛。父亲说:“我现在腿脚不好了,只能带你妈在近处走走,等我哪天走不动了,你们几个要多陪陪她。”
过年回老家,经常看到父母俩人相互给对方染头发,他们两个人头发都早早白了。这一染,就是几十年。
父母的爱情,没有那些浪漫的桥段,没有甜言蜜语的滋润,但却有着相濡以沫的深情。他们在生活的磨砺中相互扶持,在岁月的长河中携手前行。他们共同经历了风雨,也共同享受了阳光。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今年,是父母结婚后的第五十个年头了,是金婚。我把这篇文章作为礼物,献给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愿他们的晚年生活幸福安康。
2024.11.30晚
冰蓝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