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迩马上要关闭了,尽管还是没有那么多人知道这个地方。
第一次见池勉,我的心态颇有些轻佻,像一个参观者。当时我所有的人生状态正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失业,即将分手,还没有多余的存款去维系生计。如果不是这些因素恰好促成了一团推着我走,我断然不会选择去接受一份听起来有些不知所云的工作。这种所谓清高大抵不会是只有我一个眼高手低的学生的曾经。
可我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儿,有薄荷柠檬水的吧台,有看名字就想在这儿呆一天的书,有鲜活得不像城市品种的植物的露台,这些真的能被我现在这样糟糕的状态去拥抱么?我甚至傻里傻气地马上接通了和母亲的视频,跟她说你看,这样的工作环境特别好,我可能连鼻炎都不会再犯了。等到池勉像一朵云飘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这个老板再怎么不靠谱我都要赖在这儿。
第一次和池勉的对话主要是她在讲,她介绍这里的一切,介绍她的想法,介绍她的期望和对未来的想象。我们时不时地会向她询问一些事宜。她温柔地解释,随即又开始专注于她的事业。是的了,在她的口中,这里像一个梦想之地,承托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轻盈与沉重,这些会是她用以抵抗和维护秩序的存在。而这位老板也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之后的日子有些不愉快,原因也不过是一池清净偶然掉落些枯枝败叶,拂去便是,我们都以为自此生活会这样细软绵长,像一床怎么翻滚都不会卷到边的羊绒毯。当得知墨迩将要关闭的时候,很多人都摔下了床,想问为什么?
市场和资本的游戏规则太过复杂,挨个儿去解释不仅费力,还要全神贯注地去理一遍给人家,不亚于让癌症病人去梳理自己的癌细胞一般可怕。给出的解释是轻飘飘的一句“经济压力太大”,但被生活电击过的人都该知道此事的杀伤力。事实上,迟钝如我们这些未尝进世事艰险的人都嗅到一丝勉力支撑的时候,那么所有真正关心池勉的人好像都不用再去多问一句原因了。
墨迩从来最重要的不是书,茶,咖啡和花,而是池勉这个人。年少时所有人的心都像一朵云,柔软舒适,随心所欲。等年纪慢慢长大,人心开始像钢筋水泥,在肆意生长得无坚不摧的时候,远望便有些狰狞。而池勉从来都是一朵云,在抵抗外力捶打她的时候想要维持一份柔软的心境,不是简单地在日子的理想和现实之间画一条分界线那样简单。知进退,守本心,该有多难?最令人动容的是她试图在创造些什么,甚至帮助其他人在试图创造些什么。因而我在这里看到了艺术家,旅行家,摄影师,独立乐队,二手市集从业者,手工艺人,结婚的新人,以及贪恋舒适的流浪猫等。这些记忆都很美好,它们都在都市环境里给人一种格外透明的生活质感,更多时候它们禁不起在回忆里被人反复摩挲把玩,像是一些坚强的泡泡被轻轻吹起,看着它们上升下落,岁月便被剥落掉一些乏味。我没有去计较我能记得这些回忆多久时间,池勉感染到我的一点是生活从来不怕更新。我有些执念的是,滚滚的设计品,桂花的杯子,乐队的口琴,那些好像没有人爱的乱七八糟的二手玩意儿他们最后会在哪里被不一样的空气触摸,被不一样的时间发酵。我有些执念的是,它们会记得墨迩,记得池勉多久。念及于此,便有了些人去楼空的愤懑和可惜,只能空洞地问一声,是我不够成熟吧?
让人开心的是池勉对此感到轻松,虽然不知道这份轻松的百分比有多少是因为不用担负沉重的经济压力。而这些轻松又是使了多大的力才能使自己被所有人看见。骨子里的我大概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在见过池勉眼泪之后无法接受再让一位女性独自面对这些压力,关掉墨迩可能是能最大程度减去她背上重担的方法。更多时候,我们像躲在屋檐下还没准备好出发的人,而她像一位勇敢的游侠,当她决定要休息的时候,我们必须支持,这是对世界上所有在坚持自己信念的强者的尊重。
因而当薇薇武斌还有身边来过墨迩的朋友都在为墨迩的关闭致以怀念的同时,我好想好想和他们说也许我们该为池勉高兴一下。墨迩从来不是一个庇护所,它应该是池勉为自己建造的一个时钟,从诞生伊始就已经在倒计时。也许在等待的过程中,池勉欢迎了各路朋友前来见证这个过程。但很多人会有一些误会,将这座精致的建筑物视为一些寄托。但当时间耗尽,池勉该去寻找自己的理想人生了。我们呢?时间一到,带着谢意都要各自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