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0日至2019年1月5日)
1
安妮在《素年锦时》自序里写:“清淡是一个人站在舞台角落里,灯光刚好打在他的头上。他说着说着,也就不是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对自己说。”
当端坐桌前,台灯亮起,我亦进入了我的舞台。
清脆有致的键盘敲击声,是台上的那一束追光。
我在光束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述说。既是说给别人,更是说给自己。
是站在缓慢而坚定流逝的时光之河中,给予自己内心的那一份空廖与自足。
2
重读了安妮的《二三事》。
书的扉页几乎全是空白,只在中间靠右侧印有极细小的一行八字——“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左下角有我斜斜的笔迹——“2005年3月上海”。
许多东西在记忆里复苏。天气,人物,表情,话语,场景,氛围,以及彼时自己的心境。
书里随处可见我用铅笔留下的划线。甚至还有潦草写就的零乱句子。
隔了如此长久的岁月,我依然能清晰感受它们与书中文字的呼应。
同时亦清楚看到时间在自己心底留下的痕迹。
比如起初的某种浓烈及至之后的某种淡然。
以及其他种种。
其中有一些是平日里所未曾察觉。
原来,当我们时隔多年再重读某一本书,不止会重逢过去的自己,亦会遇见未曾发现的自我。
亦难怪,博尔赫斯说,重读是比阅读更美的事。
3
二姐家搬新楼了。婆婆、大姐和我们,一起送去了一棵摇钱树。
那是婆婆买的一棵本就唤作摇钱树的树。
然后大姐把我们送的份子钱细心叠成一朵一朵的花扎在树枝上,以此祝愿二姐家生意兴隆。
摇钱树摆在新楼宽敞的客厅里,红花绿叶,甚是喜气。
婆婆还准备了很多裹得很精致的粽子以及雪白的米糕之类。
屋外天气阴沉,后来还飘起了雪花,并且越下越大。真正的所谓隆冬季节。
屋里面则热气腾腾。大家一起包馄饨,吃瓜子,看电视,家长里短,谈天说笑。
那样热闹而温暖的世俗快乐。我甘愿耽溺。
4
元旦那天,起床向我妈问过新年好。然后跟她说,从今往后我每天都会喊她一声“长凤”。
长凤是我妈的名字。以前我爸在世时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现如今,二十几年了,我几乎再没听谁喊过这两字。
我自己早早晚晚喊着妈,然后听咱丫喊外婆,然后亲戚相聚时听舅舅阿姨喊姐,听叔叔婶婶喊嫂。
貌似我妈生来就是当姐,当嫂,当妈和外婆。貌似这些称谓就是她的名字。
就好像当年我的外婆。我只知道她是外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也有名字。
而事实上,我外婆当然也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意味着她首先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的谁。
可是她的名字及其所代表的许多东西都没有留下来,至少没有留在我的记忆里。
现如今我想经常地喊我妈的名字。我想让这个名字留下来。那怕只是微不足道地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家人生活过的有限时空里。
还想写一篇文章,题目是《长凤和阿兴》(阿兴是我的婆婆),记录下长凤和阿兴的一些故事。
即使是鸿爪雪泥,亦自觉弥足珍贵。
5
假期里,每日都睡到自然醒。
恍惚觉得少了点啥。细想起是不曾被两猫吵醒。
貌似最近早晨两猫都没有在门外喵喵。
看来,它俩还真是开始懂事了。
也是,2019年,它们都虚七岁了,名符其实的老猫了。也该懂点事了。
说说它们给我的福利——
我晨起洗漱,它们在洗手间地板上蹲着。
我吃早餐,它们和我一块挤在沙发上。
我看书,它们趴在紧挨书桌的窗台上。
我妈说,都是你宠的,一天到晚粘着你。
我想说,无论被宠还是被粘,都是相互给予的某种交付。
因了这交付,我们成为了彼此生活中如此重要的存在。
猫与人如此,人与人更是。
6
那日在站台等公交,阴风冷雨,寒气逼人。
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山那边的雪已经很厚了,很厚的时候才薄下来。”
这话抄录在一本红封面的小本子上。
抄录时在1989年的春天,我十九岁。
十九岁的我曾在一本又一本小本子上记满了类似让自己心动的句子。
心有所动。且自以为懂得。而其实大部分并未真正读懂。
大多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之类。
而漫漫三十年后的某个雨天,某一刻,无端地再想起那一句。却仿佛,有一些光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亮起。
就仿佛,所有曾经走过的路,都凝聚成了照亮往后余生的光芒。
7
这一周,还有一些于我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貌似无法付诸文字。
于是摘抄近日读过的一些深觉喜欢的句子。
它们或许会映照并帮助我留住某些记忆。
就好像缓缓静流的河,承载着曾经的云影天光与落英缤纷。
比如——
“生活永远是,也仅仅是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刻。”
“最隆重的生活方式就是安安静静过一生。”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窗外正风雪,且饮一杯无?”
内心戏。
记录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