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在外漂泊了大半年的我决定回家看看。到家第二天,买了东西去奶奶家,却从奶奶口中得知,舅姥病了,偏瘫。这大概是农村里很常见的一种病,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得了偏瘫的人会是她?
印象中的舅姥一头白发,爱顶一个小手绢,春夏秋是单的,冬天就换成棉帽。总是一脸慈祥的笑,从不打骂小孩,不与人斗气,和邻里相处的很好。记忆最深的却是小时候她给我们发压岁钱,从五毛的到一块的再换成五块的,经济条件一点点变好,钱一直很平整干净,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手绢,一层一层打开,那些红的绿的紫的钱,总能让我们开心的跳起来。
我问奶奶怎么会这样,奶奶告诉我说,这个月中旬舅姥想去走亲戚,舅姥爷说让她过几天再去,等孩子回来了送她过去,可是舅姥等不及,非要那天去,但家里养了几头羊,得有一个人看家,她就让舅姥爷把她送到村头,自己骑车去了。就像大家常说的,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快到亲戚村里的时候,车子突然走不动,她竟下车推着车子走过去,旁边有好心人问她去哪,找谁,她说不知道,想不起来,最后还是碰到熟人才把她送到地方,不是电车没有电,而是她的右手突然没有了力气,且神志有些不清了。吃过饭亲戚当即把她送回家,看情况不对就直接送往县医院,半个月过去,现在在家恢复。我答应奶奶过两天带她去看望舅姥。
五月二号上午十点,我带奶奶赶往舅姥家,路上风很大,天是阴的。到的时候表姑正搀着舅姥往家走,许是走累了,回去歇歇。我看着眼前的景物,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门口那口井还在,院墙还是那些玉米秸堆成的,还是那个横着的木门,进门还是那个搭着的种南瓜的架子,唯一的变化就是家里装了自来水,可是旁边的轧井依然能用。左边是表姑,搀着舅姥边走边陪她说话,中间是舅姥,本就不高的她拿着拐杖,看起来只有一米二三了,而一米七多的舅姥爷因为佝偻,看起来也只有一米五左右。他在最右边靠后一点的位置,像是她的保镖,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怕她走不好路。我看着他们搀扶着往回走,风沙太大迷了眼。
是舅姥爷迎着我们,搬了凳子扶舅姥坐下之后我们才落座。表姑跟舅姥开玩笑说:“来的这是谁呀?你认识不认识啊?”,舅姥说:“不知道,我谁也不知道”,并且一直在重复这句话。表姑和奶奶还有舅姥爷他们径自聊着她的病情,可她却像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脸上的皱纹,褶皱很深,像是刀刻过。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望着舅姥失了神的眼睛,索性笑容还在,却是谁也不识的傻笑。偶尔她会看着舅姥爷说:“他啥都不会,也不会做饭”,舅姥爷回她:“等你好了你给我做”。我看着两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以这种方式秀恩爱,感动的快哭出来。她也会指着外面的羊说:“不要了,啥都不要了”,奶奶解释说,要不是因为要看这几头羊,她也不会有这病。可是啊,我慈祥的舅姥,她这辈子都没有说过一个卖字,再穷也没有变卖过物什。
十一点的时候,舅姥突然说:“咋不去做饭啊?”,表姑看了下时间告诉她,现在还早,才十一点。她便笑笑,继续晃手里的小瓶子。因为是右半身无力,所以她需要不停的锻炼才可以恢复一些力气,看着手里的瓶子掉落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开心的像个孩子,不停的说“耶,不掉了,不掉了”。可是我却想起从前,每次去她家都是早早的吃饭,从不会让我们饿着,也不会耽误我们做其他事。我想她真的老了,可是那些刻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却不曾消失。
十二点,表姑起身做饭,舅姥突然用她尚有力气的左手抓起舅姥爷的胳膊,并将他向外面推去,嘴上说的是“你去烧锅,别让她烧,热”。舅姥爷笑了,站起来说了句“你疼恁闺女比疼我还多呢!”奶奶也笑了,说:“一辈子没让你做过饭,刷过锅,让你烧个锅咋了”。是的,我舅姥一辈子也没有让舅姥爷做过饭,刷过锅。在医院的时候,她也是天天闹着回家,我想她是不放心他吧,不放心那个被她宠的连饭都不会做的他。
八十岁已经是耄耋之年,他们那个年代“爱情”还是抽象名词吧?我看着两个八十三岁的老人坐在那里,手牵着手,她已经不记得他是谁,却知晓他所有不是缺点的缺点。他看着她,眼神满是宠溺,告诉她:“等你病好了,做饭给我吃”。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被爱情震撼到,平凡的伟大,让人羡慕,又让人感动。
我们都曾幻想过爱情的美好,当你说出那一句“我愿意”的时候,希望多年以后,陪伴你的,是最初那个许你终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