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自己的房间,午后的阳光剧烈晒在脸庞上。
常年陪伴他的猫在房间里上蹿下跳,这只猫处于发情时期,身体内部带来的躁动让它异常兴奋,它大小便失禁,把屎尿排在客厅的沙发上、水杯里,甚至打湿他写作的部分手稿,尽管多次大发雷霆甚至把手卡在这畜生的脖子上让它窒息了几分钟,但这个作家仍然不打算放它出去,作家住在12楼,无论是电梯还是楼梯,都会让这条畜生一去无返。
现在他努力睁了睁眼,他被秋天强有力的光晒得一阵晕眩,他回忆昨晚临睡前努力构思过的故事,他想吃点东西把那个故事写下来,但令人懊恼的是大脑里一片漆黑。“操”,他低声骂了一句,简单的洗漱之后,他来到厨房拆开一包火腿肠和一盒泡面,回到电脑前胡乱打开了一个视频,他有点口渴,转身去客厅的饮水机里倒水,那只猫闻到了泡面散发的气味,迅速跳上电脑桌上,顺利地打翻他的食物。他很平静地来到厨房重新泡开一盒面,又把猫扔进卫生间关上门,才回到房间简单处理了地上的泡面,一切就绪,他开始享用说不上是晚餐还是午餐的食物。
面吃完了,手里的烟也抽完了,他的手机震了一下。短信告诉他,那家杂志社已经把上个月的稿费汇入他的银行账户了,这条消息让他心情稍微愉快了一下,尽管这个月还没有一分钱的收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五天没有洗澡了,这浑浑噩噩的五天里他也没有踏出家门。这时候他迷信没有灵感写作的坏运气需要清洗一下了,他到卫生间把猫放了出来,又倒了一点猫粮和水给它。
浴室的灯光很亮,刚才那只猫在他的盥洗池里撒尿了。镜子里出现自己的裸体,因为水的热气氤氲着,他看不清自己羸弱松垮的身躯,反而增添了视觉上的美感,对此他很满足,他想着自己的肉身是无力的,幸好欲望还在不断膨胀。幸好他不是胖子,那种肥肉横飞的胖子是最让他感到厌恶的一类人。他喜欢的异性也不能太胖,但绝对不喜欢干巴巴的女人,因为这城市的大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女人,那些美丽的丝袜裹在她们纤瘦丑陋的长腿上就是一种浪费,作家认为只有丰腴的女人才配得上那些伟大的丝袜。
他洗完澡清醒了很多,他觉得需要出去走一走了,这时候他清醒地知道写作灵感的丧失跟运气无关,他知道自己需要去看看户外的世界,就算只看看路边的垃圾桶,说不定都会给他带来灵感,这五天里他面对的是一只发情的肮脏小猫,实在是荒唐可笑。
晚上他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面馆,他想着能邂逅一个不起眼的姑娘,因为不起眼的姑娘最好哄骗,只需要几句不那么刻意露骨的赞美就能将其带回家中,他丝毫不担忧自己房间的凌乱,因为主卧室和书房的门已经关上,次卧收拾的精致美观,有好闻的书香和绿色的植物,木地板上还有漂亮的羊毛地毯,次卧自然成了小猫的禁地,为了营造更好的情欲之地,他可以花掉很多心思,这一切都源自于该死的、不断膨胀的欲望。他的思维开始转向眼睛,他看见角落里坐着吃面的一个姑娘,然而她背对着自己,所以无法去确认这个姑娘究竟普通到什么样的地步。
他只看见这姑娘身着牛仔装,下身是灰色铅笔裤,脚上一双随意的帆布鞋,看起来很年轻,像是附近某个大学的学生,可她为什么会落单呢?他不禁对姑娘的身份有了更多的猜测。
服务员把他的面端了上来,他起身来到姑娘对面坐下。低头吃面的姑娘和他有了第一次的对话。
作家使用了无数影视剧里糟糕的搭讪方式。“你好,一个人吗?”
“嗯”,姑娘浅浅地回答了他。
他有点无所适从,他已经五天没有和任何同类进行过对话了,这短暂的自我封闭期刚刚过去,他却要面对一个陌生人,一个让他有所企图的陌生人。他沉默着开始吃面,那姑娘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
她说:“再见。”
“再见。”他说。他再次陷入封闭之中,姑娘留下的半碗汤水冒着热气,碧绿的葱花晃悠悠的。
“外头起风了。”姑娘折回来坐在他面前,他知道姑娘不是为了他重新回来,也不是因为外面起风了,只是她把包落下了。这时候他已经对这个姑娘失去了兴趣,只顾低头吃面。姑娘打开手提包,掏出一盒茶花牌香烟开始享用。这丝毫不能打动吃面的作家。
“抽烟吗?”她给了作家一支烟。
“我没带火。”他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几天生活的不规律让他显得虚弱,吃饭变成了一件辛苦的事情,他面前的姑娘却显得精力旺盛。
有时候事情会忽然变得意想不到的顺利,作家成功收获了一个猎物。客厅明亮的灯光笼罩着他们,他的沙发前是白色的茶几,上面摆着一盆塑料花,那只猫缩在餐桌下注视着陌生的女人。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姑娘好奇了。
“无业。”作家无所谓的说。他显得慵懒而疲倦,这样的猎物显然不能让他满意,通常他的捕猎方式是要用到甜言蜜语的伎俩,今晚的顺利让他很扫兴,犹如一只丧气垂头的公鸡。
“我在这附近的会所上班,酒店包夜服务500块一晚,”她吐了个优雅的烟圈继续说:“现在我算是上门服务了,如果你需要一夜的话,价格上我可以给你优惠,700块吧。”
作家一时不知所措了,他不安的搓了搓手,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睡我房间吧,我睡书房。”作家说。
“不必要了,我还要出去接活。”姑娘熄灭了手中的香烟,她说:你以为是场艳遇?你还挺浪漫的。”作家这时候才认真打量她的面孔,这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梭在城市的黑暗里,这样的姑娘还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笔下。
“你留下来吧,我付钱给你。”
女人站起身,曼妙的身影在落地灯影下闪烁着,她确实很具有吸引力,作家在心里这样想着。他看见女人转身进了洗澡间,磨砂的玻璃门显现着女人脱衣服的动作轮廓。作家点燃了香烟,一切显得毫无意义。
“你知道颤抖的感觉吗?”作家问身下的女人。
女人一脸迷茫的望着作家因为欲望而兴奋扭曲的脸,她感受着作家颓废躯体之下旺盛的力量,那力量如此不同,时而短促,时而冗长,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至少在她从事这个职业以来,是第一次遭遇到肉体的快乐。
“你知道颤抖的感觉吗?……”作家耸动着干瘪的屁股,嘴里开始不断重复这句话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女人越发好奇起来,她从未遇到过这样叫床的男人,难道不应该说一些污言秽语吗?
出于礼貌,她打断了作家的呢喃,她说:“我知道。”
作家的面目扭曲起来,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作家坐起身子,把她搂进怀中上下动作,女人任由他的摆布,开始不知所措了。
“你说知道好不好?”
“嗯,我知道。”女人说。
“你不知道。”
“好,我不知道。”女人继续敷衍。
“不,你要说你知道。”作家的语气开始颤抖了,他身下的动作也加速了频率。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
这样的对话持续着。直至作家的汗水如雨洒下,直至作家最后的冲击完成,他的喉咙呜咽着,像一只病猫,又像一只被袭击的流浪狗,悲鸣着。
女人开始害怕,开始挣扎,她狂乱的抓住作家瘦弱的肩膀,把鲜红的指甲割进对方的皮肤里,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快乐,在一瞬间作家的怒吼如炸裂惊雷,他发出的怒吼里掺杂各样的情绪,有愤怒,有悲哀,还有快乐和沮丧。
作家站起身,粗狂的抓住她的头发,他吼叫着:“嘴巴!嘴巴!”
她错愕不安地打开了嘴巴,迎接那股熟悉的腥味。
作家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瘫倒在床上。他看了一眼手机,心里骂到:十八分钟。他把目光转向那女人,看见女人眼睛紧紧闭着,几丝头发因为汗水黏在脸上,她的表情很凌乱。作家开始重新打量她,这次打量的是她的肉体。
女人睁开疲倦的眼睛,快乐的波浪渐渐退去,“有热水吗,我口渴。”她问。
作家爬起身,去清洗一只玻璃杯子,他把热水端过来的时候,女人已经睡着了。他把毛毯给她盖上。
他们相遇在ATM机房,作家取钱的时候警惕性地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乞丐,那乞丐的头发已经脏的打结,长长的垂下来,遮住了乞丐原本俊朗的面孔上,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龄,作家想象着这个人身上的故事,他觉得这是个写作的题材。
作家取出一千元,把自己钱包里的零钱整理出来,齐整整地放在乞丐的脚边,那总共有两百元的数额。乞丐看了一眼作家,并无表示。作家蹲下身来,掏出一支双喜牌香烟给他点上,乞丐接过烟还是很平静的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的聊天由沉默开始,作家了解了很多事情,比如乞丐从哪里来,比如乞丐的年龄,姓名等等。还有一点就是作家看清楚了他的长相。作家离开后,路过的几个城管就把乞丐赶出了ATM机房,没有理由。
乞丐再次流落街头,现在是晚上八点钟,乞丐远远望见广场那边灯火灿烂,那座钟楼上一圈数字在灯光里泛着黄亮,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凑凑热闹,人多的地方显得暖和一些。他的破烂行李背在身上,现在已经是初冬的天气,还不知道这城市什么时候下雪,他需要温暖的棉被,因为他背着的行李只是几件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羽绒袄,已经没有羽毛的破袄。
广场上热闹非凡,跳舞的妇女们穿插着飞驰的溜旱冰的年轻男女。他实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只好四目张望着。他略微地从心里觉得有些悲凉,前面有个烧饼摊子,他饿了。
“好心的大姐,给我个烧饼吧?”他的乞求很不专业,因为他是真正的乞丐,而不是职业的“乞丐”。
“去去去去,滚一边去!”摊烧饼的大妈因为工作的无聊正愁没地方发火呢,她指着乞丐开始了臭骂:“哪来的野人,脏死了!”大妈的骂声越来越高,引来三五个同龄妇女的围观,大妈感到满足,惨淡的烧饼生意产生的坏心情一扫而去。
乞丐抬头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没有星辰和朗月,远没有大地上的霓虹灿烂,乞丐找了片绿化带坐下,看来往的女人穿梭行走,她们拎着款式不一的包,骄傲的扭动着上翘的屁股,尽管是深秋,那些白花花的大腿仍然不惧秋寒。
这里热闹非凡,乞丐像一只无主的狗,悠闲自在。
他忽然想起给自己钱花的男人,他希望再次遇到那个男人。
有一只狗来到乞丐面前,摇着尾巴,满脸的下贱,它盯着乞丐手中捡来的鸡腿。狗嘴里发出“呜呜呜”的鸣叫。
乞丐像它扬了扬手,说:“趴下”。
狗儿应声伏地。乞丐说“起来”。
狗儿登时站立起来,它瘦骨嶙峋,身上的皮毛不规律的脱掉了一片一片,一只眼血红血红的,大概是瞎掉了。
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从乞丐的心底升起,他给这只狗套上了一根破烂绳子,流浪狗顺从地跟随了乞丐,两个人在人群的嘈杂里相得益彰。这是一条聪明的狗,它是一条杂种狗,从基因来看它就注定被抛弃,但是它有了现在的新主人,所以它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它和流浪的乞丐白天一起觅食,晚上依偎而眠,等待着城市的冬天和风雪。
她坐在会所的大厅橱窗边休憩,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细长的ESSE,经理偎在她的旁边,满脸的疲倦,有时候她和经理会相互依靠或者按摩对方来消解疲累,这会所的生意随着季节变化而衰落,似乎到了秋天,人们都愿意保留体力用来过冬,或者把钱省了喝半斤黄酒买醉,这时节大家不太想性交。
姑娘们围坐在大厅的沙发,抽着烟的,按手机的,做美甲的,开黄腔的……经理疲倦的裤裆都听得勃起了,他对女人说:“晚上去我那玩呗”。
“你有钱吗”?女人弹了一下烟灰,白色的烟雾在红艳艳的唇间缭绕着。
薄荷味的香烟。
经理不再说话,疲倦再一次袭击了他,他把鞋子脱掉窝进了沙发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女人站起身来,她收拾了化妆盒和随身的挎包,她感觉小腿酸痛,但还是把高跟鞋套在脚上。外面起了雾,潮湿的水气钻进这家会所的玻璃大门,
女人走到公交站等车,她照旧不会忘记点一根烟等车,路灯把地面照得昏黄,她的长发在灯影下变了形,她瘦长的腿似乎没有了知觉,像两根行走的木头。
半小时后,她回到自己的住所,一套明亮的房子,和她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女人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能做的事情依然是抽烟。
她忽然想起那个男人,在她身上奋斗的那个男人,一直逼问自己:你知道颤抖的感觉吗?的那个男人。某种好奇心让她睡不着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回忆起当天发生的事情,那个男人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性体验,她不是被欲望胁迫,更多的是那个人引起了自己的兴趣,他嘶吼着叫床的样子,他是个独居的人,他种种的一切都显得不同……
女人决定出去走走,她听见窗外风萧瑟的吹着,小区车道两旁除了路灯,还有落着叶子的树木,要下雨了。这地方她住了三年,一个人都没有认识到,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嘶吼叫床的男人一样孤独。
女人来到地铁站,这是3号线的首发站,坐到底站就能到那个男人的住处,虽然她不确定是否能准确找到他住的单元和房门,但她还是刷了卡片登上列车,每到阴雨天,女人就多情起来,欲望也随之泛滥并侵扰她的思维,她的身体想和城市一同下雨。
这座南方城市很大,大得孤独。她此刻正搭乘地铁在城市的地下飞速穿梭,像乘坐一颗子弹,将要抵达欲望的真相之地。地铁上人很少,稀疏散落着,空着的座位就一直空着,尽管双腿疲劳,但没人愿意委身坐下,车窗外的灯火与黑暗交替着出现,地铁报站声一阵阵打破车厢里的宁静。
列车驶入终点站,女人出站后才发现这是最后一班车。回去的话只能打车了。她凭着那天的记忆朝着作家的家走去,天上开始下起毛毛雨,她把围巾包在头发上,她的样子宛如一朵黑色的玫瑰,擦身而过匆忙的男人们会用眼角的余光窥探她的面容,她的脚步也变得匆忙。
作家居住的小区围墙外摆着一长溜的大排档,人很少,但喝酒的人声音很大,吵得雨幕嘈杂不堪,炒菜的厨师们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初冬的天气被他们搅得一片燥热。女人漫不经心的走着,打量着两旁的街道。
女人看见作家在一处排档坐着,他手里夹着烟,和对面坐着的人聊天,那个人背对着女人,她只看见那个人后脑勺上杂草般的头发和后背上污浊的衣服。女人走近他们,那个肮脏的人脚边依偎着一条脏狗,旁边还有一个破烂口袋。
女人和作家相视一笑。服务员送来一套餐具,乞丐不说话了,他害怕陌生人。
“你也住这附近吗?”作家问。
女人从作家手里拿过一支烟,她说:“我是来找你的”。
作家说:“吃饭吧,吃完去我那坐坐”。
女人和乞丐一同跟着作家去了他的住处,乞丐的狗也去了。
作家把乞丐推进卫生间,他把乞丐剥光了衣服,把脏衣服全部扔到门口和乞丐的破烂行李堆到一起,他把乞丐的狗和自己的猫扔进了次卧,他又把书房的门也关上,他听见那两只畜生在门里哀嚎着。
乞丐刮了胡子,穿上了作家的旧衣服,但他还是个乞丐,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滑稽,这个神志模糊不清的人在作家的客厅的躺下了,他忘了刚才带他进来的作家和那个女人,他觉得这里温暖,困意很快让他昏迷般的倒下了。
凌晨时,天光熹微,光线照进客厅,乞丐醒来。他起身来到作家的房间,门虚掩着。他看见作家和女人在床上熟睡。女人洁白的脚裸露着,鲜红的脚趾甲如血。
乞丐离开作家的居所,带着那条狗重新开始了流浪,但是他在离开的时候,作家的猫也跟着离开了。
作家醒来的时候,女人在沐浴。猫,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女人洗漱完毕,也离开了作家。
作家又开始了循环的生活。
“狂欢的意义是虚无”作家用疲软无力的手在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肤浅的,歪歪扭扭的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