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决而明
不管有怎样的感觉,姬亼即刻笑容晏晏地回她说,“哦……起晚了,随便做点吃。”季英脸上神情自若的底色有复杂的表情掠过,姬亼在不着力看她的余光里还是捕捉到了。往往,人类正是这样善于戴着伪装的面具,相对的双方早已心照不宣罢了。不过,从来都得棋逢对手,今天看来,明显姬亼仍以守防功且面有牵强之色。“继规呢?出去干活了?”女人冷不丁问——此时,姬亼该为此女人准时的光临而佩服呢,还是该为自己对此女人来此目的精准猜测而叹服呢?直接切转的话题,她不得不应道:“哦,他呀,俺还不太清楚,是去地里了吧?”她回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时间在滴答,可能让两个女人都感觉到了它沉默的流逝与尴尬——在这许久的时间里,两个女人都在做着应对对方的盘算吧。“哐当”一声,在姬亼毫不防备里,季英弯下腰掀开了锅盖靠在了锅边墙上,抓起锅里的勺子搅动起来说,“你做这饭也是够你一个人吃……早上时,有人看见说继规背着行李……怕是出远门了吧?”女人很专心的样子搅着面条说。“面条熟了,你吃吧?时候不早了。”女人放了勺子,转身留给姬亼一个一闪而去的背影。她坐着,没有站起来,这时大概已不需要所谓的礼节或高度紧张地应对。她坐着,把季英在的几分里的镜头像看倒带一样在脑子过着。几分钟后她站起来找来盐巴提起油壶给面条放佐料,锅里的面条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好吃过,刚刚好的两满碗,她全吃了下去,感觉直吃得肚子圆圆的撑平了胯骨。
是夜,姬亼一觉醒来,觉得应是深夜,有银光透过小小的窗子泻于地面。感觉着留在身上暴打后慢慢退去的酸痛,还有白天整理洗刷的劳累,她下床立于窗前目光透过木格在外面的夜幕里游弋:天空澄澈如碧,一轮弯月当空,四周一片静寂,光影斑驳——她想到了去世的婆婆,她感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从来对去世的人是胆怯的,此时她也难免。可能、人的胆量也是需要锻炼的,在一阵紧张后她还是找到了让自己相对静下来的理由:她想到了与自己同在的小生命,不由用手去轻轻触摸……此刻就在此刻,一切外在的、内在的促使着她,她感到了心间微妙又真切的变化:那是直指的不决自明的答案——原来,夜深人寂醒来的她不是为了胆怯而是获取走向未来的选择。当这样的答案在她心里坚定起来,她蹲下,借着如水的月光,她的手触到了几案下的几本书。她十指伸展其上,来来回回地摩挲,像摩挲着已孕育幼小生命的肚腹……她摸到了一本敦厚的书,那是《新华字典》,她忆起与它一起走过的开启她视野与心智的点滴……这些浸润着她心力的书香,见证了她点点滴滴的心路成长,充盈并陪伴她走出校门后的少女岁月。厚厚的一摞书的每本每页都有她专注阅读的痕迹……几天前她把它们带到了这儿,现在她该如何安置它们呢?可不能让老鼠把它们啃了,眼下几本书成了她的难题。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她走去床头,点亮了煤油灯。她找到了那本《唐诗宋词三百首》,她在目录里仔细寻找,她放大无数倍的影子映在墙上……直到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是一幅似抬头问月的剪影,显然她是失望的。她在找什么?她想起了那个梦境里的“春日载阳……女执懿筐……”。
在这个即将黎明的春天里,在这个独留她一个的空间里,在她打算春日的出发里,她再次捧过一本本留有她痕迹的书卷,对三天回门时留存于大脑梦境里的字词,寻找答案而久久地坐着——其实,一些时候或常常,一个人时并不会孤独,被这样或那样的心情占据着,谁知叫喊着孤独的人是怎么回事呢。这样的时刻便永远被记忆了下来,成为生命日记的片段。“早着呢,去睡吧?”不知过了多久她对自己说。她放下书本,去床头席子下摸出被叠成一方手帕样的红盖头,它火红的颜色在静寂的夜里使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一本本拿起,把它们放入红盖头系好放在几案上,她想最好把它们倒扣进结婚时带来的铁脸盆里,上面再放块砖头吧。
姬亼决定去寻代继规,这是她深夜醒来自自然然成形的答案。尽管代继规有想逃避她的可能,这样就是她与他之间最坏的现实。她清清白白活了十八年,被代继规娶回家就成了廉价的她——她不甘。她不想认代继规丢给她的现实,虽然,她有过了年回到娘家的想法,包括现在还有,但回家的日子是一眼便能看穿的,她不想要。婆婆的死她愧疚,村人对她非议但代继规却没有动她,她不去拾不该拾的冤枉,所以她得找他去。还因为她怀孕了,她要这个孩子,她没有任何理由拿掉他,那样对她对孩子都是残忍的冰冷的。她早已感到正是孩子的存在,才让她感到了温暖的存在。代家有三亩地,屋里的粮圈里有三五袋粮食,她把这些交给姐姐,应该可以换她一些出去的路费。再有,能带的被褥衣服她背上,就能上路了。代继规能去哪儿?一定是去了山西一带吧。
《千年之光》木杨山自创首发 文责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