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几个并排的菜架子都空了，几位小弟都在打扫残余剩渣，而还摆着的几摞菜蔬，无论怎样挑拣，都恁是拣不出一把新鲜水淋的，挑不出一个新鲜的小瓜，拣不出一棵嫩嫩的菜心，摸不到一个完好的西红柿……我环顾四周，偌大的超市，竟然零零落落只有几个人，几点残余碎菜，几个收工的小弟、服务员……

这是怎么了？一贯的人挤人，热闹繁华喧嚣，红蓝绿紫呢？……

我顿了顿住发软的双脚，定了定恍惚的神情，理了理纷乱的思绪，以及竖起耳朵认真聆听起旁边小弟、服务员们正在热切讨论着的话题：“你几时回家啦？”“我明天就走啦！”“刚刚好赶得上过小年啰！”“都要48小时健康码的！”“附近都还有免费做核酸检测的哦！”

怪不得连一棵菜都没得选的！偌大的超市，都打烊放假，准备着过年，催赶着人，赶快回自家过年去吧！别再在这异地异乡过年了，快快回老家过年去吧！

超市都打烊了？这都几时了？离大年还有几天？还把“流浪”当作家了？过年一定得回家才叫家，回家才叫年吧？

可是我呢？我都完完全全忘记了，搞不清了，过到什么日子了，住到了什么地方了，在干一些什么事！

我的家在哪里？尽管我是多想多想回家啊，跟亲爱的女儿一起，永永远远也不分开，她是那样爱我，我是这样舍不得她，但是，这一切，我实在实在没办法再周全周全下去了……

超市空空落落，街道冷冷清清，人影孤孤单单，而事情，却一桩桩，如江水滔滔，汹涌而来……

这是第几次，翻江倒海，重蹈覆辙，大打出手……

他狠命地，使劲地，用尽全力，踢蹬着双腿，狂蹬着我的箱子，大有一股不锤碎不蹬碎不捣碎不罢休之气，且面目狰狞可怖，双脚一边用力，嘴里一边直呼着大气，骂道：“想走？没门！谁稀罕！也不照照镜子！”我推开女儿，想去开门，却被他鹰爪子一般的大手一把拽住了胳膊，一个趔趄我倒退了两步，险些摔倒，随即，他重重的拳头就朝我的头上，肩上，背上抡了过来，女儿吓得大声嚎哭，抱住了她父亲的腿，求他不要再打妈妈了……我强忍着痛，振作起来，趁机开了门，使出浑身解数，冲了出去……

我什么都不要了，箱子不要了，衣服不要了，家，不要了，甚至，连我最亲最爱的女儿，我也，不要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无法，怪罪任何人。都说婚后流的眼泪，是婚前脑子里进的水，这句话，形容在我身上，再贴切不过。

23年前，天真无邪，纯真浪漫的我，脑子里进满了水。

当他带着一张英俊的脸，一幅笔直的身材，和一口礼貌周全的话语，往我面前一站，我就知道，从此，我的人生，被锁定了。其他多少闲言碎语，规劝，比较，权衡利弊，远忧近虑，都是多余。我甚至觉得，母亲不断的阻挠，长吁短叹，是愚蠢和无知。我还怀疑，我是否母亲亲生？是的话，为何母亲还不及婆婆对我好？

菜的咸淡，一碗碗问我，合适吗？是咸还是淡？是不是，还可以再加点盐？洗脚水，洗脸水，洗漱水都是打得好好的，还会先摸一摸，试试温度，然后，唤我的名字，真真怕重了，轻轻，走到我面前，轻轻唤一声，“女呀，…我的好女……快洗脸洗脚……”婆婆甜蜜的嘴里真真像是含着一块糖，怕化了……这是我二十年来，从未感受到被如此呵护如此珍重啊，“掌上明珠”大概也就是这种感受吧？我生在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中，父母虽是一视同仁，但由于贫穷事多，父母无暇顾及，从不把我们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来对待，相反，他们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我们不读书，必定是要帮忙挑柴担水，洗衣做饭干活的！这是我第一次去婆家走亲，他如同王子驾到，以及被王太后如此宠溺厚爱，让我如同坠入云端仙境，轻飘飘得像被羽化，从此，看不见人间暗伏的刀光剑影，你撕我杀，硝烟滚滚。

一切都顺利美好得像丝绸锦缎般，柔肠百结，又温甜如甘露。上天总要把热恋中的人儿分开，便差遣了电话、信笺，以及云端中飞翔的大雁白鸽，让它们给至美炽热的情愫衔丝接网，再添上浓蜜重糖。打工的热潮席卷了九十年代，流水线上的工人虽苦如劳役，却也劳燕芬芳，远离了家门，脱离了父母辈守旧保守的管束，自由恋爱，真是甘之如饴。虽只有介绍人在场的一面之缘，加上几次刻意的会面，我们却早已坠入爱河，打工的分开又何如，我们几乎每天都通信写信着，枯燥繁重的流水线工人生活，反而变得五彩斑斓，回味无穷无尽。下班收信读信回信，使上班还来不及回味咀嚼，就下班了。我尽数写出跟妹妹生活在一块的每一天每一点滴，叫他尽可安心放心，我们早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啦！从他回信的喜悦之中，我更是找到了天各一方的爱情见证：他唯一的妹妹就带在我身边，我待她可是胜过自己的亲妹妹呵！

只是天真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便是我日后噩梦般的生活的导火索，不定时炸弹！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父母却越来越阴沉愁郁，而我却越来越欢喜，沉浸在表象的幸福中，心早就飞到了那一天，似乎过了那一天，我就永远告别“平民丫鬟”，成为真正的“王后”，而选择性屏蔽一切“外在的干扰”。母亲只好郑重“声明”：“路是你自各儿选的，人是你自各儿要嫁的，希望你不会有怨悔，更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

母亲扁担倒下认不得一个“一”字，但识大体，谙人情世故，懂儿大女大不由人！自从为大姐的事弄得伤筋动骨，差点闹出人命，最后还是只得由她去，她就不再强行硬势管制我们，不再全面做主我们的婚姻大事。到了我，她虽则为我忧心忡忡，但到底还是尊重着我的选择。

我辞工回老家准备结婚，但是他唯一的妹妹，没有回来为他哥哥恭贺新禧。是的，就是我带在身边待她胜过自己亲妹妹的妹妹，她跟一个外地人，跑了。我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形影不离，都无济于事，就像我对他哥哥一样，被对方施了魔法。于是，我找对方理论，我说，你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大叔，怎能欺负、哄骗我十几岁的小妹妹？你是不是有老婆的人？对方被我激怒了，把我哄了出去。

然后，有一天，在饭堂吃饭，我的周围忽然就围上几个都是在饭堂帮忙的大妈，她们摔了我的碗，揪住我的头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和羞辱谩骂……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老乡，那骗着我亲爱的妹妹的“中年大叔”，就正是饭堂里打杂的。

我在信里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妹妹的事，我说我非常自责、后悔没能照顾，守护好妹妹，你尽管责罚咒骂我吧，我实在无法赎罪！但我没有提及自己挨打受辱的事。

他当即买了火车票，从老家赶过来，但是，妹妹早已跟那“中年大叔”双双从我们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遍寻不着，因此，好多天，我们无话可说，变得陌生可怕。

婚礼如期进行，只是我天真的幻想，美好的梦幻，还没有过完新婚之夜就碎了。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先后散去，在老公沉沉入睡的鼾声中，一种诡异，无所适从的恐惧，于乡村万籁俱寂，偶尔一两声的犬吠中，越来越强烈地袭击着我。“嘤、嘤、嘤”的哭泣声像鬼魂游荡着，由远及近，先是匀称，很匀称地一平声，仔细一听，又被犬吠声淹没，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在我强迫自己入睡什么都不要想时，“嘤、嘤、嘤”声又此起彼伏起来，我再竖耳屏听，又只剩黑夜的无边寂静，我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这就是真的鬼魂？我裹紧了被子，不敢动弹。忽然，从厅堂传来一声巨响，是椅子从高空砸地的声音，老公被惊醒，我打了一个寒战，从床上“腾”地坐起，我们双双穿着睡衣，一起走出了房门。

婆婆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一边哀嚎，一边歇斯底里吼叫着：“儿呀！女呀！我守了半生的寡，把你们养大，现在倒好，你们都把我弃了，把我扔了…嘤，嘤嘤嘤……”她哭得伤心欲绝，撕心裂肺，我也跟着哭了起来，我跪在她身旁，一边扶住她颤抖的身体，一边哽咽着说：“妈，妈，我知道您很苦，您一个人把他们俩拉扯大，吃了很多苦，还有我呢！我这不是来了吗，我也是您的女儿呀！……”她不明所以地盯着我，两眼射出两道陌生的，可怖的光：“你？你是谁？你就是把我女儿帮着卖了的人？你？你？”她边说边紧握着拳头，口水喷到了我脸上，我整个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母亲忧虑不堪的目光，和叹息不止的话语，到这时，才开始在我的脑子里盘旋，驻扎，犹疑。原来她说过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几乎从未听进去任何一句。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也不相信母亲的话：“你总是听说过的，他的父亲是怎么死的？远远近近的村子，哪个不晓得？你还是一定要跳这个坑！不要让糖衣炮弹糊了心呐！”我只觉得好笑不过，我是要跟老公生活的，又不跟婆婆生活！

但是，我错了！只要婆婆活着，我就得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且老公是延续婆婆的影子的。对于新婚夜晚的事，老公没有任何解释，没有解释婆婆的行为，更没有替我说半个字，就好像这件事发生得理所当然，又好像这件事压根儿就没发生过。反而是大舅(婆婆的亲大哥)后来走亲戚时，非常慈爱非常诚恳的悄悄对我说：“好娃儿，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都知道她的脾气爱胡来的，这些年来她一个人里里外外，吃了不少苦，现在你们都大了，又都要离她而去，她在心上总是不平的……远远近近，都知道你是个勤快贤惠的好娃！受了屈，只要大舅在，大舅都会为你说话的！”

在农活持家上，我是绝对佩服婆婆的利索、狠劲，不怕苦，能吃苦的，且韧劲能胜过任何身强力壮的男人。她一个女人，种出的庄稼，春芽在村子里总是最早吐壮的，夏枝繁叶茂，秋自然五谷丰登，别家三四个劳动力种出的庄稼，她一样都不少，且春秋忙余之外，她还能钻深山爬峡谷上崖沟，采摘一捆捆的药材去街上变卖。看到她洁净的屋子，丰盛的粮仓，有几个人能相信，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就守寡的女人呢！

但太强悍的女人，身边不能容忍男人，更不能容忍女人。她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我就得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她站着，我就不能坐着，她坐着，我就不能睡着，她睡着，我就不能看手机。她转个不停忙个不停，我就得转个不停忙个不停。她干多少活儿，我就得干多少活儿。

有一次，大概太累我睡过头起晚了，没有听见婆婆的脚步声，和乱发脾气摔打东西的声音，我反而更加恐惧起来。我慌乱地穿上衣服，走向房门口，拉开房门，一看，没有人！我再往大门口走去，拉开大门栓子，一看，就傻眼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如数全被丢在大门口的地上，上面被狠踩着大脚印……

我小声跟老公嘀咕诉苦，他不以为然，甚至气昂昂。婚前，我以为所有的美好就要到来，结果都结束了；我以为所有的苦难就要结束，结果都开始了。

那是一个春早花开，阳光格外温暖明媚的日子，我穿戴一新，全身上下好好整理了一番，走出了村子。我去接婆婆日思夜念，怀胎十月，挺着大肚子的小姑子，进村子回娘家。老农村有习俗，没有正模正样结婚，就挺着大肚子回来的姑娘，一路一定要有嫂子或姑妈姨妈的陪接，才好意思回娘家。这一路，我很受用，妹妹拉着我的手，跟我很亲，似乎准备随时拿我做屏障，穿到我的背后，被挡起来。我也很开心，事情的真相，前嫌旧隙也总该见光见日，化作春水荡漾，暖人心了吧。但是，不知道是我哪一个眼神，哪一瞬间的脸色又为日后几年折折皱皱的人生拉开了序幕。

这一天，老公动手打了我。原因是，我问：妹妹这次回来，会住多久？他一听就火了，他说，才来，就问几时走？你巴不得是吧！巴不得她永远不回来是吧！我看你的脸色就是！怪不得当年……

我无暇为自己辩解，因为我被所有的“亲情”填满了：小姑子可以睡到天亮自然醒，可以一整天打电话玩手机，可以坐着等待婆婆端来鱼汤鸡汤，可以要求婆婆去街上买脐橙吃，可以鞋袜乱丢，可以歪在沙发上叫婆婆递水……我以为的“武则天”婆婆，只可以指使别人，吩咐别人，看不惯别人，然而，在老公和小姑子那里，全全反过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大儿子两岁时，我逃也似的，义无反顾的再次选择南下打工，希望永远逃离桎梏。

但是自此，每一个大年春节，又是一场大劫。我实在害怕回家过年，哪怕一个人在工厂，吃一碗白米饭，也比回来大过年的半夜，还得一家人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求婆婆回家，要清净自在得多。是的，我回来了，她就半夜挑着行李要走。我很费解想不出，这到底是怎样的心结解不开？我不回，她拼命打电话催儿子儿媳回家过年，我一回来，她就想方设法，为一句话，一个眼神，闹得不可开交。一年四季她一个人在家，没说一个人半夜挑着行李要走，多年守寡，也没说一个人半夜挑着行李要走，唯独儿子儿媳一回来，不大闹闹着挑着行李要走，就是小闹闹着睡着不起来吃年饭……

大舅总是把她好一番训斥，然后对我又是好一番劝说。他说，看我们都是一把年纪快到头了的人吧，还有几个活头？俗话说“老小还原”，她是一年到头，一个人进进出出，没个闹头，看着你们都回来，兴奋着，闹闹脾气，是想多引起你们的注意重视吧！看在外甥尚成器顾家的份子上，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回来的哇！

就单单是闹闹小孩子脾气？我不信。这其中不定还暗藏多少“深仇大恨”没有结算？

2020年春疫情被阻隔在家的几个月，也算是把这多年来外出打工逃避的“伤心欲绝”一次性消受了吧！当然，时间也揭开了真相。

我用竹竿搭在梨树上凉衣服，婆婆愤愤地说，都不长眼睛的！把她的梨花全打落了，还能长回去吗？她儿子说，没呢，妈，我看是几天前，你自己搭架子就掉落的！这是结婚快二十年，老公数得出来的第几次为我证白吧，我还是挺感动的！但是，她儿子这下可就捅了大马蜂窝！母亲情着儿子寻死觅活，不吵个天翻地覆水落石出你死我活，誓不罢休。她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白天任谁跪在她面前也不喝一口水，晚上就又挑着她的行李被子冲进黑咕隆咚的山沟土洼子去寻死。

事情的解决在，老父亲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我在家的窘困，执意要接我回娘家避到疫情解散再出门打工。所有的路口都被封锁了，村子出不去，父亲就说钻林沟子也要钻出一条路来，我去接你！于是，我带着8岁的小女儿，就着手机的光，冲进山沟子，在春寒料峭的早春夜晚，摸爬滚打着，在密匝匝的荆棘刺条里，与父亲呼应着汇合了。

三天后，老公带着大儿子寻来，非拽我们回去不可。我说，你妈起来了？他说，起来了。我说，你妈吃饭了？他说，吃饭了。我说，你妈好了，不闹了？他说，好了，不闹了。我说，看看你手机里，有什么！他说，有什么？我说，你跟你妹妹聊的天，你看看！他果然去看。

我说，你妹问你，家里又闹什么事儿？你说，妈一看到你嫂就有气！一看到就不舒服！你妹妹问为什么？你说，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妹妹第一次回娘家，妈说看到你嫂脸色不好；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给妹妹娃儿买衣服，妈说看到你嫂脸色不好……

小姑子第一次回娘家，我满心欢喜给她引路做挡箭牌，说我脸色不好，这是冤屈；给小姑子的四个娃儿买衣服，我的脸色不好，这是真，因为我不是圣母，不是观音，实在无法伪装。我和老公靠勤奋苦力十多年，才在老家盖上新房子，小姑子一家六口来过年顺便道贺，没有贺礼，却要给四个娃儿乘车到市里最好的超市，买最贵的衣服，一件就要五百多，五百乘以四套，这大概是我在工厂省吃俭用半年的积蓄吧，我顿时就变了脸色，因为平日我从没这样消费过，所以我吃了一大惊，变了脸色！

多似牛毛细雨的这类小事，夹不上筷，却又甩不掉。才四十岁多一点，我的头发就都白了，还杠上了胃病，怎么吃药都不见效，但是又不至于癌症死人，医生每次看了胃片就说，炎症，炎症，保持心情愉快，多锻炼去吧，没事儿了！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我也没觉得日子不能过下去，起码我比大多数女人还是幸运一些吧，婆婆暂定为是“老小还原”，守寡多年的“心理变态”吧，我能躲则躲，大可不必“鸡蛋碰石头”；而老公则是很爱孩子很爱家，勤快肯吃苦的好男人，他脾气是有，偶尔家暴，但是循规蹈矩，我是不是，应该知足，不可要求太多？

如果是这样，我想我的人生虽“至暗过噩梦过”，但是还是“完整”的，我和老公虽是隔了几个村庄介绍认识的，但都是初恋，且鸿雁传过几百封热恋的情书，我很爱他！且从未怀疑过他从一而终的忠诚！

直到有一天，这些幻想，热烈，一如初恋的炽热美好，就像一块玻璃，突然从高空坠落，哗哗啦啦，希希索索，碎了一地……

一个周末的早晨，一如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但是鬼使神差，我竟然拿着老公的手机去了卫生间，平常我手机没电了，就不用了吧，但这一刻，我想起要给女儿买舞蹈服，再不买比赛就来不及了，所以非用不可！他的手机经常换密码，但是女儿鬼精灵，每次他上一秒换，下一秒女儿就分毫不差地告诉了我。我当时无所谓，觉得没必要，只好奇女儿是怎么从老爸面前晃一晃就撅走了秘密呢！

一打开，前一晚的最后一条未读消息跳出来，是一个男人的图像，他平日聊天打趣也都是跟工地上的一些男人鬼扯，所以我完全没必要长什么心思，看到这个男人图像，甚至还打量了一下，跟老公作了一番比较，笑出声来。他跟这个男人几百条语音，聊得畅欢，我想退出微信，去购物，但是鬼使神差，我想点一条语音来听听：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两个男人如此热火朝天？我随意点了一条，是的，千真万确，就是随意点开了一条，没去翻过去很久的，也没点昨晚上的，随意，就像拿了一瓶矿泉水拧盖就喝，但是这一随意“喝”，顿时就使我如遭雷击，浑身颤抖，血液奔涌，使我忘了到卫生间来是干什么的，双腿蹲在厕所的凹槽上，像僵尸般动弹不得，屁股被一股股穿堂的阴风吹着，浑身又冷又热……老天爷！这污秽的语言，这见不得人的细节，竟然被一个平日连跟陌生女人说话都脸红的男人，就像三餐一样端上桌，跟另一个男人，回忆起来，炫耀起来，品尝起来，分享起来……

没有这样的亲历亲为，是如何描绘得绘声绘色，有头有尾，有粗有细？我宁可他死也不承认，起码这样我还可以欺骗一下自己吧！但是，他承认了！

于是，我疯了，死了……

不离婚，我还有所图吗？图什么？图婆婆的“变态”？图老公的“家暴”和早在多少年前，他就采着“百花蜜”？心酸的是，这些年，我把最好的年华，一心一意都为着这个家，爱这个家，为这个家付出一切，而受之的人，却早就把我“卖了”！

婆婆一如我没过门时的热心肠又上来了：“女呀，你看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哇！还提起来干什么呢？有什么用呢？你看你大姐夫呀！可你大姐还不是照样跟他过得好好的？”

说得好轻巧！几年前的事！几年前做过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这样说来，所有抓不到的罪犯，都可以逃之夭夭了！

小姑子也开导着我大度些：“嫂嫂呀，男人嘛，都是有需求的！不要在意那么多，只要他还是向着家就好！两个人还是要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些，到老来才有个照应，莫听旁人七七八八的！”

如果是妹夫呢，如果是妹夫采摘“百花蜜”，她还能说理解男人都是有需求的，还能说包容男人都是有需求的吗？

大舅语重心长地说：“好娃儿，能过就过，不能过，我们都是支持你的！”

有一万个伤心决绝不回头，一万个勇气重新开始，但是，在现实面前，我还是，妥协了，投降了。女儿说，妈妈，我想跟别的小朋友一样，有一个有爸爸的家！婆婆，在父母面前，跪下来。老公，在我面前，跪下来，在父母面前，跪下来。这些年，我可以忍受冤屈，误解，却见不得认错，软弱，我投降了。

条件是，三个。一是不可再家暴，一是给我自由支配工资的权利，一是不要再见到婆婆。

老公，不置可否。其实我是明白的，既然是“投降”了，还存在什么“条件”呢？

阴阴雨雨着，坑坑洼洼的，一年，到头了。每月的工资，还是一分不剩如数补贴了家用，想对自己的双亲，尽份孝，全是空有余心，力无半分。我说，你带女儿回家去，让她跟哥哥、奶奶一起过个年吧，我一个人，怎么成怎么弄着，好搞得很的。我说得真诚恳切。他说，那怎么成？一家人，连年都不在一起过，还叫什么家？叫什么年？我说，那，非得“武则天”监视着，才叫年？他说，我知道你是不会回去过年的，我已经给我妈买好票了，让她来这跟我们一起过年……

既然无处可逃，那么，让我走吧！我说。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对，有失伦理道德，老婆不是要顾及老公，媳妇不是要孝顺婆婆吗？可是，这些年，他们对我，都顾及了伦理道德吗？我收拾好了行李箱。他，火冒三丈。他狠命地，使劲地，用尽全力，踢蹬着双腿，狂蹬着我的箱子，大有一股不锤碎不蹬碎不捣碎不罢休之气……他的拳头，再次落了下来。

……

2022的神州大地，农历大年团圆在即，家家户户围炉话年，而我该何去何从？是鼓起勇气决绝过去，还是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继续委曲求全？我还是无法当机立断。如果，如果当初听取了父母的意见，如果当初识人深一点，如果……一切是不是会完全不同，我的人生是不是会……

之所以写下这些，只是想用我亲身的经历告诉大家：父母反对的婚姻，慎嫁！单亲的家庭，慎嫁！过门前对你过份殷勤的家庭，慎嫁！有人品非议的家庭，慎嫁！你太爱，爱到没有自我的人，慎嫁！出轨家暴的男人，慎重慎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