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过后,天空地阔,放眼望去,只有白色芦花摇曳生姿于四野,独领风骚于秋冬。
成片的芦苇花,蓬松松,雾朦朦。迎风飞舞,时而舒缓,忽而急骤,随性而动,肆意张扬。芦杆筋瘦,白头蓬发,芦叶似剑,芦声似歌。以金戈铁马之势,迎击冷霜寒风之酷。有散落于沟边地角的,则如江湖侠客,独立天边,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态。又有遗世独立,不见往来者之落寞。夕阳斜照,尽显清冷寂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一次读《诗经》中的《蒹葭》时,心里便喜欢的很。诗句是那么优美,意像是那么烂漫,从此看芦苇时,便觉得不一样的风雅潇洒。
春回天暖之时,芦芽抽生,先是冒出淡红的牙尖,很快变成茁壮的芽头。随着气温的上升,快速拔节长高。于端午前后,已是身姿挺拔修长,叶片翠绿肥嫩。
没有读过《蒹葭》或者读过也没那个闲情雅致去感怀伤春的农人们,望着嫩绿的芦苇丛,心里满是欢喜,忙着磨糯米,采芦叶,包粽子。这种细活儿,大都是主妇和姑娘们的事。她们闪展腾挪于“在水一方”的蒹葭丛中,精挑细选,采摘下近芦头处最阔最嫩的叶片。灵活曼妙的“伊人”身影,若隐若现于碧浪之中,在诗经里千年吟诵。
还没开蒙不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孩童们,则在芦苇丛里躲藏嬉闹,纵横交错的芦苇妨碍了他们欢快的步伐,却挡不住清脆的笑声直冲云霄。玩累了,扯几片芦叶卷成芦笛,吹出笛音不成章法却也悠扬;或是将芦叶折叠穿插做成风车,再系在长长的芦苇尖上,举着芦杆快乐的奔跑。阳光下,小小的芦叶风车轻快的飞转。飞转的风车将童年转录成镜像,在往后的岁月里一遍遍回放。镜像里父母还很年轻,你还很纯真,纯真得一次次感动了自己,一次次给疲惫困顿的现在的你,予以奋勇前行的勇气和能量。
夏季到来,芦杆粗硬,苍碧沉郁。犹如人入中年,不再朝气蓬勃,却越发沉稳持重。芦苇荡成为了各种鸟、野鸡的天堂。农人挑粗壮的芦苇砍断,搭建成长段不一的蔬菜架。小孩子们钻进芦苇丛里搜捡鸟蛋。因为怕蛇,也因为芦苇茂密相互纠缠,深处不敢也无法进去,大部分鸟蛋得以保全,雏鸟们得以幸运出世。叽叽喳喳,芦苇丛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秋后花开,寒风渐紧,叶残杆瘦,鸟们纷纷南迁,芦苇丛渐渐清冷萧瑟。农人砍断芦花做成扫把,芦杆则编成晒帘晒物。孩童结伴在浅水处捡拾螺蚌,有鱼虾被惊起,惊慌失措的逃窜,孩子们手忙脚乱、大呼小叫地追逐着,泥水飞溅了一身。稍后带着一盆一桶的战绩及满头满身的泥污回到家。母亲看了定是要骂倆声的,却不当真。晚上桌上便多了碗河鲜,父亲多了下酒的菜,话比平时多了几多,看向孩子的眼光也柔和了许多,不那么严肃了,孩童们心里便有那么点小小的得意。
入冬寒盛,“风飘细雪落如米,索索萧萧芦苇间”。叶缩杆枯白发如雪的芦苇,以风为弦,如老者般低吟浅唱于原野,积聚力量,待春来薄发,进入下一个四季轮回。
冬日农闲,农人将近田岸边的芦苇砍断晒柴,挖开干枯的河岸,疏通河道。洁白丰腴的芦根裸露出来,洗净煮水,用以生津止渴、除烦、止呕、利尿。没有零食的孩子们,在物质缺乏的年代,冰凉甘甜的芦根就是难得的好物。孩童们就着河水洗去泥土,那冷冽甜爽的味道,至今在胸口流淌。
随处可见的芦苇呀,从不需要栽培,有水便能落根,一身是宝,有实用,可入药,美化了原野,诗化了情怀。收藏了多少人欢乐的时光,激励了多少普通如你我的凡人,直面风雨,挺立世间,扎根奋发,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