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5日旧文)
爷爷忌日:农历二零一二年九月十五日,公历2012年10月29日
早上昏昏沉沉地睡到十点,想到过几天回家,回家乡过年。在床上抱膝,泪流不止。
原来爷爷去世两个多月了,从发现患病到去世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跟爷爷相处的画面,就在这一两个小时里,不断在脑海里浮现,越来越清晰。
似乎终于有情绪和时间来整理这一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丧失,也终于明白那种哀伤和想念永远无法抹去。
中国人常说的节哀,是多么苛刻的要求啊。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爷爷的本命年,他在不到50岁就从完成了父辈到祖辈的转变,羡煞旁人。
可造化弄人,爷爷是独生子,却有三个儿子;虽有三个儿子,却没能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中给他带来孙子,贻笑大方。
身体健康,幽默阳光,热爱生活。这是我对爷爷的印象。
他的一直身体很棒,最近几年患上高血压,儿女们除了常规的叮嘱外也没有太过留心,或许正因为大家都认为老人家身体很好,这样才埋下祸根,直到晚期才去就医。
爷爷很爱讲笑话,特别是跟妈妈。或许因为妈妈进门的时候他还年轻吧,两人经常像朋友一样开开玩笑,也让旁人开心开心。去年八月,他过生日的时候我在美国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还乐呵呵地说你跑到美国那么远、我们都追不上了,干脆读一个博士再回来好了,成为我们唐家第一个留洋博士;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能想到他爽朗的笑声和眉目神情。而即使是在重病的时候,他也不忘调侃。生日过后没多久,爷爷就觉得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浑身疼痛,叔叔带他到湘雅住院。可能是因为情况比较复杂,一向以医术高超自诩的湘雅也难以诊断,让他去这个专科医院做这个检查、那个专科医院做那个检查,最后检查结果出来还说技术不够、无法分析,需要等待北京的检验报告。单单是诊断就花了整整一个月。后来爸妈去长沙看他,他还笑着说等我回去以后要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来湘雅看病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可惜,回家之后的爷爷再也没有精力和旁人说笑了。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总是精力充沛、忙个不停。他四十多岁就从矿上内退回家休养,开始了安乐的晚年生活。他租了对门的园地种葡萄、丝瓜,又在田里种南瓜、茄子、辣椒、毛豆、白菜等各种蔬菜,应季的时候还从祖上留下来的枣树和杨梅树上坐收渔利。在年轻些的时候,他养了几头猪,因为伙食太好了,常常入不敷出,这也成了家庭聚会时候的大家的笑料;后来由于奶奶的极力反对,爷爷只好放弃了养猪这一伟大事业,开始养兔子,这些可爱的兔子及其子孙渐渐沦为孙女和外孙们的宠物,隔三岔五地就得出来见人,苦不堪言哪。另外,奶奶每天磨豆腐,爷爷也是她的好帮手,从磨豆子、倒豆浆、压石板、挑担子到菜市场、再挑回家,毫无怨言。这样看来,说豆腐是奶奶做的似乎不大妥当,她只负责销售……早些年,爷爷家里还有一只名叫火锅的大狗,虽然我每年最多只回两次家,可每次回家它都兴高采烈地欢迎我们;现在,家里还有一只肥大的黄猫,这是多年前懒洋洋大黄猫的后代,只是慵懒更胜一筹。
作为家里的长孙女,我独自享受了至少八年的专宠。我可以随意指定早餐,米粉、油条,花卷或是烧卖,再配上家里磨的新鲜豆浆,都是童年时期最美好的早餐;也能提前预定午晚餐,青蛙、螺蛳、童子鸡或是扣肉。离开家乡后,每次回家我都嚷嚷着要看爷爷种的菜、养的小动物,他都对我百依百顺,一脸幸福。
回忆起来,爷爷似乎很豁达,但人总是矛盾的。
随着我渐渐长大,有了两个堂妹,才慢慢看到爷爷快乐背后的无奈和纠结。
爷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是老师、银行职员、公务员和老师,恰好碰上了“只生一个好”的大时代。
于是,当我的小堂妹呱呱坠地时,爷爷抱孙子的梦想彻底破碎了,也彻底成为唐家人嘲笑的对象——虽然你有三个儿子,却一个孙子都没有,族谱上再也不会有这一支了。
爷爷为此也曾作出多番努力,比如劝说爸妈离婚、等有了孙子后再复婚;或者辞掉教师的工作、下海经商;甚至是收养一个男婴这一荒谬的建议。可惜,到死也未能如愿。还记得某一年爷爷头发突然白了许多,最近一两年也经常跟我们说生活没意思。
或许死也是烦恼的一种解脱吧,如果这么想能让在世的人好受些的话。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