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他。
我是有一点喜欢他。
但我更喜欢他的家庭。
为了逃离我自己蛇虫蛀蚁般的爸妈,我算计了吴淞。
连同我自己的未来也一并算计了进去。
但我很高兴,自己有了这样的算计。
1.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吴淞家。
吴淞没有提前给他爸妈打招呼。
我们到的时候,刚好到正午饭点。
他妈妈正准备吃饭,他爸不在家,所以饭桌上只有一盘西红柿炒蛋。
家里已没有菜可炒,若要去买菜,还得开近20分钟的车去街上买。
我们来得突然,他妈妈没有准备。
不知现下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该怎么解决饭菜。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妈妈的窘迫,所以谎称自己吃过了。
但他妈妈还是热情地给我拿了一副碗筷。
让我多少再吃点。
我没有拒绝,盛了小半碗米饭,慢吞吞地吃着,就当是陪他妈妈了。
那西红柿实在好吃,我不由得多伸了两次筷子。
才吃了三四块,吴淞却突然发火。
“你能不能少吃点?我妈都没吃的了。”
他这话都把我问懵了,我不过吃了几块西红柿。
就值得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妈妈尴尬得不知所措,愣了半晌。
夹了一块西红柿到我碗里。
“玲玲爱吃,就多吃两块。你发什么脾气?带玲玲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现在就赶紧去街上给我买菜回来,晚饭我给玲玲再好好做些好吃的。”
我看了一眼脸色愠怒的吴淞,又看了一眼碗里的西红柿。
强忍着怒气,搁下碗筷。
冲他妈妈勉强扯了一个笑。
“阿姨,我吃饱了,我上去收一下东西。”
我将上次放在他家的衣服收出来,准备明早就回去。
才第一件,叠了许多遍怎么也叠不好。
我烦躁地将衣服扔下。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拿出手机想给闽闽打电话,又想起她应该在上班,所以给她发了微信。
没想到她立即回了我。
“吴淞脑子有病吧,回家怎么不提前给他爸妈打招呼。”
“吃几块西红柿他就发火,那怕是吃他家一块肉他就要把你轰出门了!”
“我也知道他爸妈日子过得简单,我们不回家,他们就只简单对付两口。可是他也太过分了吧,我就只是吃了三四块西红柿。”
“我是想着她妈妈一个人吃饭不好,我就陪着吃一点,我就只吃一点点。”
“他知道,他怎么回去的时候不在街上买点菜再回去,搞得这么尴尬,多吃两块西红柿还惹着他了。”
“我告诉你,杨玲玲,你吃两块西红柿就能冲你发脾气的人,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早跟你讲过了,他家千好万好,他没有上进心,你以后怎么办?难不成你以后养着他吗?”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杨玲玲,你特么是个恋爱脑吧。”
闽闽将吴淞狠狠骂了一通,顺带也将我教训了一下。
她的耐心已经被我磨得所剩无几。
和吴淞谈恋爱将近两年,分手闹矛盾不止一次,看着五花八门。
但核心问题其实只一个,那就是吴淞眼高手低不上进。
闽闽是一个眼毒的通透人,只见了吴淞一面。
加上我向她抱怨的那些委屈,她就明白了我们之间的症结所在。
一个星期前,吵完一架,没分手。
今天却因为几块西红柿,我真的想和吴淞分手了。
2.
吴淞和我不一样。
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他爸妈唯一的儿子。
所以即使生活并不富裕,却也万般娇宠。
他爸爸是工地的工头。
和他妈妈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给他买了一个车。
还给他在村里建了三层小楼房。
家里的两个姐姐已经嫁人。
却对他多有帮扶。
他被宠坏了,眼高手低,做什么工作都待不满两个月。
一不高兴便辞职,回家一歇就是小半年。
闽闽不止一次跟我说,跟着这样的人我究竟能有什么样的未来。
难不成捡一个儿子来养吗?
我怎么不知道吴淞的问题呢。
可他爸妈,他姐姐对我实在好。
而我家呢,我爸我妈就是吸血鬼,我6个妹妹1个弟弟也是脏水里的蚂蟥。
他们不仅要榨干我的健康,吸食我的每一寸血肉。
还要将我的神经拉扯崩溃。
如果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那么嫁给吴淞,的确是我高攀。
高攀得不止一点点。
除了吴淞眼高手低的毛病,他一切都好。
他不沾酒不赌博,除了抽点烟爱打游戏。
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他对我也好。
他的家庭和睦,爸妈良善温厚,姐姐温柔好说话。
这一切都是我内心所渴望的。
所以我才这般紧紧揪住吴淞不放。
闽闽骂我恋爱脑。
分了又合,合了又分,问我究竟是有多爱吴淞。
有一点喜欢,但真谈不上有多爱。
相比于他本人,我更爱他的家庭。
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将吴淞培养成自己理想中的对象。
所以我总是不顾他的意愿,将独立自强的思想灌输给吴淞。
在我的努力下,两个星期前,吴淞就带了几百块钱。
出现在我工作的城市。
他说他要找工作。
他要陪在我身边,长长久久。
我很高兴。
他终于有了点上进心。
为了省钱,我没有让他住旅馆,也没有让他租房子。
只叫他先暂时和我挤在十平米的合租房里。
每天出门前,叮嘱他快快找工作。
每天回来,拉着他问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可他烂德行又犯了。
不是说这份工作没有成长空间,就是嫌那份工作很累人。
我每天7点就得出门,到舞蹈机构去学习跳舞。
还要发传单拉客户,教六七岁的小朋友跳舞。
有时候晚上九点过了,都还在教室里练舞备课。
一天下来,累得全身酸痛。
他却每天还要打电话,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带吃的。
几天拉扯容忍,看见他还是吃完饭就只会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床上打游戏。
我积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
“吴淞,你是来找工作的还是来给我当大爷的?”
“我又不是没有认真找,你发什么脾气。”
他躺在床上打游戏,对我的不满敷衍至极。
看着他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的火蹭的一下窜到脑门。
我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摔在床上。
“你认真找?吴淞,你连午饭都要我带回来,晚饭也要我回来做。每天吃了饭你除了打游戏还是打游戏,你有想过我们俩以后怎么办吗?”
“问你工作找得怎么样,你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累人。工作哪有不累人的,照你这么个找法,你永远都找不到称心的,你永远都是一个穷光蛋!”
他被我激怒,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怒气。
“杨玲玲,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你爸你妈你弟弟妹妹,你家,你家就是个烂鼠窝无底洞,你让我找工作赚钱,你不就是想把我当个冤大头吗?”
果然,越熟悉越亲密的人戳心窝子,那是一戳一个准。
每一刀都鲜血淋漓,绞得心脏发疼。
我气得发抖,指着门让他滚。
他滚了。
两个小时后,我下楼。
他蹲在街边抽烟,看见我下来,可怜巴巴地看了我半晌。
我扭头要走,他跑上前来将我紧紧抱住。
头埋在我脖颈,闷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我妈刚给我打电话了,村里有个亲戚去世了,我爸不在家,我得回去帮忙。”
“你别生气了,我刚刚嘴贱,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一定会好好找工作的。”
他扳过我的肩膀,坚定地看着我,“我发誓。”
这样的发誓,我听过不止一次。
我究竟是有多天真,竟然企图将他二十六年的思想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扭转。
3.
“吴淞,我们分手吧。”
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我很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了这句话。
这不同于以往争吵的声嘶力竭,他慌了神。
口不择言,“杨玲玲,就因为几块西红柿你就要跟我分手?你也太小气了吧。”
“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想了想,又转头看着他。
“吴淞,你爸妈年纪大了,你再这么胡混,他们的老了怎么办?他们一旦垮了,你拿什么支撑?他们这么爱你,别让他们失望。”
“杨玲玲……”
“走了,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我没有空声嘶力竭哭一场,我还要赚钱养活自己。
连进舞蹈机构报名的1万块钱都是问闺蜜借的。
我有什么资格和空闲伤春悲秋呢?
“来,都停一下。”舞蹈室的胡老师拍了拍手。
“现在有一个任务,邻县我们也开了一个舞蹈室,学员才招了一个小班的。我们先试试水,从这里抽调一个老师过去教一个星期,效果好的话,再安排人常驻。”
“人手有限,去的话就得两边来回跑了。这边的课程也不能落下,那边也要照常进行。谁愿意去?”
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说话。
两边跑,上午上完这边的课,中午饭都来不及吃,就要坐40多分钟的巴车赶往邻县,下午上完课,再回来。
这是一份苦差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工资照常结,来回跑的确辛苦,加500的补贴,做得好,成功为我们打开邻县市场后,还有额外的1000元奖金。”
依旧没有人说话,我想了想,举起了手。
“胡老师,我去吧。但课您得重新给我排一下。”
“好,那就杨玲玲去。”
“玲玲,过来。”
“好好干,辛苦这一阵。我跟张老师商量了一下,如果邻县市场打开了,你就作为我们的合伙人,常驻在邻县。”
“胡老师,你你是说真的吗?”
“难道我还给你开玩笑吗?放心吧,合同都给你准备好了。”
“胡老师……”我又疑惑又惊喜又不敢相信。
她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她们不过是把舞蹈当成一个兴趣爱好,吃不得苦的。可你不一样,你把舞蹈当成梦想,当成赖以生存的技能。你也来了一年多了,我们都信你。”
我没想到自己竟没出息地抱着胡老师痛哭流涕。
生活终究没有抛弃我,不是吗?
4.
我晕车,胃里翻江倒海。
车里烟味、汗味还有汽油味杂糅,闻到一点就反胃。
我极力忍住靠着车窗,吹了吹风。
最终还是难受得吐了出来。
手机响个不停,我没心情也没精力看是谁,直接挂了电话。
但对方好像不死心一样,我挂了又打,挂了又打。
我不耐烦,直接关了机。
短短40多分钟,在这小巴车上,犹如酷刑。
我下了车,找了一个公共卫生间。
漱了漱口,又补了妆,才开了机。
11个吴淞的未接来电,还有3个我妈的。
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我买了一杯粥,垫了垫胃。
然后朝新开的舞蹈室走去。
这个小班有将近30个小朋友,看到她们可爱的脸。
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
我打起精神,开始教她们一些简单的热身动作。
等到下课已经下午四点,拿出包里的手机一看,又是吴淞和我妈。
我换了衣服,往回赶的时候,才给我妈回过去。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个没良心的,和你爸一样没良心,是不是要等我死了才想起给我打电话!”
我还没说什么,电话那头已经一顿咆哮。
捏了捏眉心,“妈,你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要跳楼,我要去死……你爸又找那个女人了,他又找那个女人了,我给他生了儿子,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妈,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挂了。”胃部一阵痉挛,我难受得蜷缩靠在车窗上。
闻言,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
“你们杨家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你爸作践我,你也作践我,你挂,你挂,我马上就跳楼,我马上就去死。”
“好,你去吧。死之前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有气无力地说完,我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这样寻死觅活哭闹的把戏从我懂事以来就没停过。
我一开始心疼她可怜她护着她,甚至劝她离婚。
但她爱我爸爱得死去活来。
她将她人生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爸身上,像个惊弓之鸟。
一旦发现我爸和哪个女人有什么蛛丝马迹,她就开始抓着我爸撕闹。
后来,又加了一道把戏,无论什么时间她都会打电话告诉我她要寻死。
一开始,我心惊肉跳,又是安抚又是劝阻,报警后连夜赶到她身边去。
渐渐的,麻木了。
她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想管了。
5.
折腾了一天,连饭也不想吃。
洗了个澡出来,将自己甩在床上,看了一眼手机。
有20多条吴淞发来的消息。
我没仔细看,他似乎都在说道歉。
随意划拉两下后,我关了灯,睡觉。
躺在床上。
呵,居然累得眼泪都出来了。
练舞、备课、教小朋友。
日子过得疲惫,但充实。
邻县的舞蹈室宣传效果和授课效果都不错。
又陆陆续续开了3个班。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会成为舞蹈工作室的合伙人,我会实现自己的舞蹈梦想。
有了积蓄后,我也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我暂时忘记了失恋和吴淞,也忘记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家庭。
一头扎进工作和梦想里。
但没过几天,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
“玲玲,你爸你爸进医院了。”我还没开口,我妈就开始哭哭啼啼。
“怎么进医院了?”
“他出去喝酒,和别人打架进医院了,玲玲,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一听我妈哭闹不停,我就脑仁疼。
我能怎么办?
“妈,你能别哭了吗?”
“警察警察都来了,你爸也进了医院,我我……”
“那就好好和警察交代清楚,听医生的话就行了啊,你给我打电话我又能怎么办?”
“我我和你爸都没有钱了,你爸又和别人赌,欠了20多万,你爸头都出血了,我……”
又是钱,呵呵,我都快被气笑了。
“妈,我们究竟谁是爹娘谁是孩子啊,家里弟弟妹妹要上学,学费是我出的吧,生活费是我拿的吧。他们的书、衣服、鞋子哪一样不是我买。你们有管过一天吗?你们扪心自问,你们配当爹当妈吗?”
“你们倒好,只管生不管养,反而还问我要钱,我一分钱都没有,没有!”
我狠狠按了挂断键,气得胸闷。
胃又开始痉挛。
我蜷缩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我要有这样的父母?
一个酒鬼赌鬼的败家子老爸,一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妈。
还有7个将我当作天当作地的弟弟妹妹。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妈还在不停地打电话过来。
我烦躁地挂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忍受不了。
“要多少!”
“玲玲,你爸……”
“要多少?”我不耐烦地冲她大吼。
“两两千,玲玲,警察说……”
我不想听她啰嗦,挂了电话,看了一下自己的余额。
不到一千块。
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都还没交。
正想着怎么办,吴淞又给我发了消息过来。
又是求我原谅复合的话。
我心烦意乱地关了对话框,怕自己忍不住向他开口借那两千块钱。
“闽闽,你能再借我两千块钱吗?我爸和人打架进医院了。”
想了想,我又发了一条消息,“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我已经和闽闽借了一万块钱,她和我也一样刚毕业。
可她为了我不轻易放弃自己舞蹈的梦想,还是义无反顾地把钱借给我了。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再跟她借钱。
可除了她,我还可以寻求谁的帮助?
闽闽的电话立即打了过来,“你怎么样?你爸没事吧。”
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忍不住地掉眼泪。
“闽闽,对不起。我真的恨死他们了。”
“没事,玲玲,我把钱给你转过去。”
“玲玲,不好意思,我现在和同事在外面聚会,我就先挂了,钱我立马给你转过去。”
“好,谢谢闽闽。”
我将钱转给我妈,她轰炸过来的电话和消息终于消停。
紧握着手机,待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我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
我看着闽闽的头像发呆,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成为了我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从最初的条分缕析,到后来的无奈叹气。
原来闽闽已经当了我六七年的垃圾桶。
她一直在听我的抱怨,我却很少关心她的事情。
我怎么忘了她也有自己要照顾。
“闽闽,少喝点,注意安全,早点回去。”
她没回我。
那一刻我感到害怕无助,闽闽不可能时时事事都能给我支持。
电话又响起,是吴淞。
“玲玲,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对不起,我……”
“吴淞,我好难受,难受得胃疼。”
“玲玲,你别着急,你现在在哪?”
“出租屋里。”
“药我给你放在床边那个桌子上了,你赶紧吃两粒。”
我没动,依旧蜷缩着,听他慌乱着急的关心。
“玲玲,你怎么样了?”
“吴淞。”
“嗯?我在呢,你说。”
“我真羡慕你,有那么好的爸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玲玲,如果你愿意,他们也可以是你爸妈的。”
6.
胡老师一大早将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递给我一份文件。
“胡老师,这是?”
“答应你的,合伙人,玲玲,欢迎加入。”
我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胡老师,我……”
“仔细看,看了再签。再过一段时间,等解决了那边住房的问题,你就常驻吧。”
“谢谢胡老师,我……很高兴加入你们。”
我激动地抱住了她,然后毫不犹豫签了合同,和闽闽分享了这个消息。
她没回,吴淞的二姐却打来了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玲玲,中秋放假要和吴淞一起回来吗?”
“二姐,我和吴淞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我理解你,我弟那个性子我比你还要讨厌。可是,玲玲,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喜欢一个女生,为了你他已经做出很多改变了。”
“你都不知道在遇见你之前,他可比现在懒散多了。从你那回来后,他整天出去跑车拉客。我们都觉得只有你能管得住他,只有你说的话他才能听进去。”
“二姐,你别骗我了。”
“我骗你干嘛,我也是女生,你要是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想你嫁给我弟。玲玲,他只是被宠坏了,男生嘛在成家有小孩之前,都贪玩。成家了他自然就稳重了。”
“嗯……”
“别纠结了,中秋放假和吴淞一起回来。我让他去接你。”
“哎,二姐,别……”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想了想,我给吴淞发了消息,让他别过来,我要回老家,他就是来也见不到我。
可是中秋前一天,他还是开着车来了。
我庆幸万分,还好他来了。
我扶着爷爷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看他拿着单子跑这跑那的,不由得出神。
如果没有吴淞,我怕是还在村口缠着司机,求他早点发车。
“好了,玲玲,我们去做最后一个检查。”
“来,拿着单子,我来扶爷爷,小心一点啊。”
“爷爷,慢点。”
我们拿着片子去找医生,“医生,我爷爷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输两天液再看看。”
“好。”
“嗯,拿着这个单子去缴费拿药吧。”
吴淞立即接了过去。
冲我宽慰地笑了笑,“我就说,爷爷没事。”
因为爷爷生病,我只好又请了几天假。
吴淞一直就陪着,也没能回家过中秋。
我无意中听到吴淞和他妈妈打电话。
吴淞说,“妈,我怎么觉得你比疼儿子更疼玲玲呢。”
“好,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玲玲,一定求得她的原谅。哎呀,知道知道,你儿媳妇跑不了。”
我知道他爸妈一直都很喜欢我。
我身上的独立自强果断,是吴淞所欠缺的,他们希望能有一个人来让儿子变得更好。
可我真的能吗?
我自己本身就糟糕透了。
“吴淞,谢谢你。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的。”
“没事。”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试探性地问,“爷爷生病了,你爸妈没给你打钱吗?”
我无奈地苦笑,“打钱?他们不问我要钱就不错了。”
“吴淞,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那么好的爸妈的。”
“那你怎么办?难道要一直供着他们吗?玲玲,我心疼你。”
我定定地看着他,心疼的确有几分,但他也害怕,害怕摊上这样的岳父岳母。
我曾经无数次下定决心,不再管他们。可真出了事,又不得不管。
无法逃离的血缘关系,真让人窒息。
我可以不管爸妈,可我不能不管妹妹和弟弟。
他们为了生儿子,给我先生了6个妹妹,我以为有了弟弟后,他们至少能对弟弟负责。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爸怀疑我弟弟不是他的骨血,我妈怀疑我爸在外面乱搞。
真的是太扯淡了。
他们相互折磨一辈子,而我们不过是斗争残余的牺牲品。
在回去上班之前,我得和二妹交代几句。
走进二妹学校对面的餐馆,两个桌子都坐满了学生,应该是她的同学。
我左右扫了一圈,没看见她。
“老板,结账。”
“642,收你640。”
闻声我抬头看去,二妹正扫码付款。
她付钱付得干脆大方,毫不犹豫。
甚至还冲站在她旁边的同学笑了笑。
可那是我早出晚归几天,累死累活赚的工资。
她就这样随手一扫,就这样毫无负担地花了出去。
我冲上去,拽着她往外拖。
“姐,你干什么?弄疼我了。”
我放开她,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干什么?杨丽琴,我累死累活供你上学,你倒好,逍遥自在了,还挺大方,请这么多同学吃饭。你对得起我吗?”
她捂着自己的脸,红着眼眶不知悔改地瞪着我,冲我大吼。
“难道我要像你一样,一副穷酸样,被同学瞧不起吗?”
所以呢?她怕被瞧不起,就随意花着我的血汗钱在同学面前充面子?
我以为她是个好的,只要她努力读书,我愿意供她。
可她是怎么回报我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大傻子。
我付出那么多,自我感动,以为自己真的很伟大。
原来在妹妹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提款机。
我,杨玲玲,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气得浑身颤抖,冰冷的眼泪划过腮边,流进嘴角。
我又再一次地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扬起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胃又开始一阵抽痛。
“玲玲。”吴淞赶紧上前扶着我,皱着眉头对二妹说,“丽琴,快给你姐姐道歉。”
我死死抓着吴淞的胳膊,看着一脸不服气的二妹。
笑得无比悲凉。
“不用道歉了,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
听到我说不再管她,她才慌张地哭起来,拉住我的手道歉,“姐,大姐,你不要不管我,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
我甩开她的手,撑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吴淞,我好累,胃疼,你能背我回去吗?”
“好,我背你回去。”吴淞蹲下,将我背了上去。
“姐,我错了,姐……”
我将脑袋贴紧了吴淞的脖子,任由眼泪淌在他的皮肤上,不理会身后的哭声。
吴淞将我背了回去,看着我脸色嘴唇一片苍白。
他立即给我盖好被子,摸了摸我冰凉的脚。
手忙脚乱地找到热水袋充电,然后又跑进厨房烧水。
回来坐在床尾,将我的脚拿进他的怀里紧紧捂着。
热水袋终于充好,他扯了充电器,将热水袋放进我的脚边,然后压紧被子。
摸了摸我冰冷的额头,“玲玲,先别睡,吃了药再睡。”
我听见他走进厨房,拿了杯子,倒了热水,他好像还不小心被烫着了。
我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进来将我扶起靠在他的怀里,将药片塞进了我的嘴里。
然后我便感觉到嘴唇边的杯子,本能地张开嘴,喝了一口温水将药吞了下去。
“来,张嘴,再喝一口,一小口,慢点。”
我听话地再喝了一小口,便耷拉着眼皮安心睡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被子被掀开,又感受到了后背一个温热的胸膛靠近。
我下意识地转身向他靠近。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双臂将我搂进了怀里。
7.
等我醒来的时候。
卧室里黑乎乎静悄悄的,吴淞没有躺在身边。
但厨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味。
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为了让我睡个好觉,吴淞直接给我静音了。
有30多个未接来电,有20多条消息。
我妈、我爸、我妹轰炸式的声讨。
那么多年的辛苦、忍耐、付出,全在今天那毫不犹豫花出去的640块钱上。
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和背叛。
“闽闽,我真的好想逃离这个家啊!”
“怎么逃?你狠不下这个心啊!”
“除非你真的彻底和你爸妈断了联系,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一个新的地方?
我依着门框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吴淞。
对未来的迷茫,逐渐变得清晰。
吴淞是我眼下最好的选择。
我顺理成章答应了吴淞的复合请求。
加强了对吴淞自立自强和责任心的引导。
我总是装作无意地给他看一些,遭遇重大变故而无法应对的悲惨新闻事件。
我开始把鼓励政策和打压政策轮番使用。
既然他二姐说他心性还像个孩子,那我就像带孩子一样带他。
哪怕一件小事,他做得好我就真诚夸赞,他做得不好,我就耐心指出问题。
相比于之前讲大道理,大吵大闹,这样的方式有效得多。
但二十多年,他没有需要担心呵护的对象,所以他有时候依旧吊儿郎当。
我需要一个孩子。
作为他负责任的对象和动力来源。
可舞蹈室这边怎么办?
这个舞蹈机构规模很小,要不然我也不会有做合伙人的机会。
可合同签了,也是我得之不易的成果。
我不想放弃。
怀孕就不能再跳舞。
我旁敲侧击问过闽闽。
闽闽说,运营舞蹈室又不只是授课就行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对,在怀孕期间,我可以做其他宣传运营的工作,我依旧可以有价值。
我边上课边学习一些营销宣传知识。
并逐渐深入舞蹈室这块的工作。
胡老师对我啧啧称奇,以为我是一个为了梦想拼命的人。
为梦想哪里用得上命呢?
她不知道,如果我不拼命,那么命就永远沤在这个如同阴沟的家里了。
我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
旧的没扔,只是一个月通知爷爷奶奶一声,给他们打了一千块钱。
弟弟妹妹的消息,尽管有满腔的怨恨,我还是无法做到一点都不管。
闽闽说得对,我没有办法完全狠下心。
但吴淞的存在可以帮我。
只要我和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要照顾。
我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去逃避良心上带来的谴责。
我彻底不接我爸我妈的电话。
呵,说起来我还真是庆幸,家里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我。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我爸妈甚至不知道我有一个男朋友。
更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哪里人。
这实在可悲,但现在对我有利。
如果想要逃离我的家庭,除非我断绝一切联系,重新找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又想起了闽闽的话。
但是完全彻底崭新的生活,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吴淞的存在解决了我眼前的顾虑,他是那个新的地方,同时他也是旧的地方。
我熟悉他,熟悉他的家庭。
但我的家庭对他一无所知。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8.
我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做铺垫。
在舞蹈室建立自己稳固的价值地位。
“培训”吴淞做一个稳重有上进心的男人,同时也获取了他所有家人的尊重和喜欢。
我逼迫自己减少甚至断了家里的联系。
然后,在一天夜晚,趁吴淞洗澡的时候。
我将抽屉里的避孕套扔到了床底下。
3个月后,我怀孕了。
但是我又瞒了两个月。
“不是吧,杨玲玲,你现在怀孕,现在工作室这么忙,这……”
“我也没想到,就一次没做措施。”我撇开眼不去看胡老师,有些心虚。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胡老师,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肯定不能教课了,但运营宣传这块你们可以完全交给我,工资打多少折扣都行。”
“胡老师,我得要这个孩子。”
她沉默地盯着我半晌,最终妥协了,同时也不痛不痒地威胁。
“行吧,早要晚要总得要,早点恢复还能快点。”
“但是,杨玲玲,你可不能因为有了孩子就懈怠。”
看着她这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又很感动她能理解。
“放心吧,胡老师,我永远也不会放弃舞蹈的。”
这是实话,即使我为了逃离自己的原生家庭,要了这个孩子。
我把赌注押在了吴淞身上,但永远不会押在他身上。
吴淞接我回老家,他爸妈给我们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但一上桌,闻着那味儿我就忍不住开始干呕,往卫生间跑。
吴淞跟在我身后,“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吴淞妈妈跟进来,想了想,一巴掌拍在了吴淞脑袋上。
“傻小子,胡说什么呢?别在这碍事,出去出去。”
“妈,你打我干什么?玲玲胃病犯了,我去给她拿药。”
“拿什么药,现在不能胡乱吃药。上医院,小淞,去开车。”
“哦,好好,我马上去。”
一阵手忙脚乱后,他爸妈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玲玲,你现在想吃什么?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玲玲,现在有点仓促,如果你想现在办婚礼,那我和他爸也会全力给你们准备好的。如果你想生了孩子后再补办,那我们也不会亏待你。证,结婚证你们明天就可以去领了。”
“孩子呢,你想自己带就自己带,你要是工作不方便,我和他爸就给你们带。但是玲玲,你这胎还没坐稳,乖乖听阿姨话,先请假回来养好胎。”
“阿姨……”
“我知道,小淞这孩子工作总是没根没着落的,但他已经在改了,我们也会对他更严格的,有了这孩子,他就更得挑起责任。你说是不是?”
吴淞妈妈狠狠拍了一下吴淞,他一直插不上嘴,急得微微发抖。
“是,玲玲,我都想好了,我开一个店,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也给我参考了很久,可行的,你知道我我真的已经变好了。我我肯定也不会阻止你追求梦想的,孩子你要是不放心我爸妈带,我来带。”
他已然是开始胡言乱语了,他妈妈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我哭笑不得,嗔怒道,“说什么呢?叔叔阿姨对我那么好。”
“就是,不会说话就走开。”
“玲玲,你家呢我也知道。彩礼钱我们会给。”
“但阿姨不想给你爸妈,阿姨想直接给你,20万,单独给你,这笔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任何人都别想沾手,玲玲,我们以后会把你当自己女儿一样对待的……”
看着她伸手去抹眼角的泪,我心里涌上无限的温暖,感动中夹杂着酸楚。
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能这么疼我。
而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恨不能扒在我身上,将我的每一寸血肉都啃噬干净。
我上前抱着他妈妈,撒娇似的地蹭了蹭。
“阿姨……我想吃蛋羹。”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啊。”
“对玲玲好点,听到没有?”
“哎呀,我知道了,妈。”
现在,吴淞那么好的爸妈,也即将变成我爸妈了。
一个月后,没有爸妈,没有弟弟妹妹,也没有爷爷奶奶。
没有送嫁的亲友团。
在闽闽的见证下,我穿着大红的中式婚服,在吴淞的细心搀扶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闽闽全程一直很奇怪地看着我。
在婚房里休息时,她陪着我。
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就是你的办法,为了嫁给吴淞,你放弃了舞蹈。”
“闽闽,你那么支持我跳舞,我怎么可能放弃。舞蹈室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结了婚我还是回去上班,等生了孩子我还会继续跳舞的,我不会因为嫁人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和事业。”
“可是……”
“闽闽,我不是嫁给吴淞,我是嫁给他的家庭。我喜欢他爸妈,喜欢他姐姐。”
我不是恋爱脑,我没有爱吴淞爱得死去活来,我只是太喜欢他的家庭了。
闽闽很聪明,尽管她看起来依旧有些担忧,但她还是为我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