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回家是极其不情愿的。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啊:豌豆花那么好看;胡豆叶子随手摘一片下来,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一下,拿到嘴里吸一下就会鼓一个泡泡起来,别提多有趣了;等到可以吹叫叫草的时候,我一般是把身上的口袋全部装满,记得有一次边走路边摘,拿一个小塑料袋装好,回去了再来慢慢挑选,把那些歪瓜裂枣先淘汰了,剩下的都是又大又饱满的,小心地剥开,把里面的籽去掉,放到嘴里使劲地吹,随着技术的提高,嘴里可以放上几个同时吹,也可以自由控制吹左边或是右边,甚至可以放在舌头下面吹,现在想来,真是佩服自己啊,就一个叫叫草嘛,玩得不亦乐乎;桑葚熟了,一定是要爬到树上,找一个安逸的位置坐下来,非要把乌红的,鲜红的,橘红的桑葚扫荡一遍,才会寻找下一个目标,才不管嘴唇是不是变乌了呢;枇杷熟了,迫不及待拿一根很长的竹竿把已经黄了的枇杷打下来,然后洗干净,使劲地用手搓,等到手变得有点棕色了,就可以停下来了,加一点水,放在水缸里(那个时候水缸就和冰箱的作用差不多),一般到了晚上,自制冰粉就做好了,放一点红糖和花生是最好的了,更不要说什么山楂芝麻这些了......这些童年的回忆太多,而且记忆深刻。稻田里的蝗虫、捉迷藏的谷仓、碎瓦片做的小石子、松紧带做的皮筋......无法忘怀的童年时光,依然那么清晰,一想到那个时候的无忧无虑,就感叹现在的孩子好累。也许他们童年色彩不一样吧!他们可以去旅游,可以去参观博物馆,可以去拓展训练,可以学钢琴舞蹈......
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妈妈的呼喊声中,小伙伴儿们才各回各家。真的是“妈妈喊我回家吃饭了”。回家一点都不情愿,收音机电视电脑通通都没有,有的只是昏暗的煤油灯。其实那个时候一点不觉得苦,我倒是喜欢擦火柴时的味道,煤油虽然烟有点大,却也是我可以接受的味道,反而是汽油闻起来闷得慌。快速地扒完饭后,又是一溜烟跑到外面去撒野了。躲猫猫当然是晚上的首选游戏,偶尔几声可以让鸡飞狗跳的鞭炮声也可以让我们激动万分。精力无穷,欢乐无限,农村的娃娃就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后来我和弟弟去了县城读书,和爷爷奶奶还有小姑一起生活,回家就开始成为一段旅途。一般我们都是一个月回去一次,十岁左右的我带着弟弟走路去车站。那个时候上了车才买票,售票的阿姨看到我们两个小不点有点可爱吧,很多时候不收我们的钱。后来个子高了以后,也要买票了,善良的阿姨就只收我们一块钱。我到现在也记得我们两个一起坐车回家的情景。坑坑洼洼的公路,灰尘满天飞;破旧的公共汽车,坏掉的座椅,却装着一车简单快乐的人。我们来自哪里,又将走向何方,不得而知,却又好似有一根线牵着。这就是故乡吧!那样的年纪是不懂得什么是乡愁的,只知道我们要回的地方叫“家”,那里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回忆。土地总是厚重的,浸着汗水,播种着希望,养育着我们一代一代。所以我们都要回家。
回到家里,看到的依然是父母忙碌的身影,所以和他们打了招呼以后,又撒腿就跑出去了。外婆家是第一站,依照我的短跑速度,十分钟不到一定可以跑拢。外公外婆急忙拿出那些他们舍不得吃的小吃零食,把我的荷包塞得满满的。有时是一把花生,有时是去年冬天存下来的红桔,甚至运气好的话可以吃到外婆当天蒸的包子。那不是我们现在吃的包子。严格来说,有点像发糕,和好的面粉先发酵几个小时(通常是头天晚上就开始发),然后放在荷叶或是芭蕉叶上蒸来吃。荷叶和芭蕉叶在我们老家都不多见,蒸一次这样的包子也是比较费时的,所以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荷叶的清香小麦的味道似乎还一直萦绕在唇边,不曾散去。
第二站一定是隔壁的舅公家。舅公有四个儿女,最大的也只比我大几岁,最小的大我一岁。虽然妈妈经常嘱咐我这些都是我的长辈,想要我表达出适时的尊重,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只知道和他们在一起很好玩。有时候是跳皮筋翻筋斗,有时候会打扑克,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们三姐妹在房间里念陆游的那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看到这首词,居然也生出一丝惆怅。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首词的背景,只是突然萌生出一缕悲伤,现在想来,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吧!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语言像汉语这样美,尽管隔着千年,它仍然可以直达我们的心底。算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宋词(唐诗在小学初中的课本里比较常见)。
舅公最小的孩子是个男孩,只比我大一岁,却要我称呼他为表叔。记忆中我很少叫他表叔,都是叫他的小名“刚刚”,或是有时候在大人们面前叫他“刚刚表叔”,有点奇怪吧!我们两个经常一起玩,有一次把装肥料的塑料袋扯下一块,卷起来用火柴点着了,只要手向下,点着的塑料袋就会滴出黑色的液体,还伴着烧焦的糊味。我们两个都拿着在滴,眼看我的就滴完了,我赶紧甩掉,表叔的还在滴,我也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突然他的手扬起来,还燃着的塑料果断地飞到了我的右手食指上,顿时我痛得哇哇叫,使劲地甩,又不敢拿另一个手去抠,要知道这个粘性是非常强的。只好痛哭流涕地等它冷却下来,再轻轻地取下来,食指上已经起了一个大水泡。现在早已经忘了当时大人们是怎样批评我们两个熊孩子的了,只有食指上的这块姜疤儿让我一直回味我的童年我的外婆我的小伙伴儿我的老家。
上了大学以后,回家就是一学期才有的一次旅程了。学校在沱江边上,每次都要先坐渡轮,然后长途汽车,转车,步行几里路才能回到家。父母一天天长出的白发和一天天弯下去的背早已经让我深切知道什么是艰辛。我唯有用一份优秀的成绩单来回报他们,或许一年的期待就凝聚在这张成绩单上吧!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成绩单都是放假后学校邮寄到家里的。考完试就放假了,等到阅卷统分寄出来再到农村,少说也要半个月时间。所以刚回家那几天是比较忐忑的,不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会成为父母一年的“礼物”。所幸成绩单每次都没有让父母失望,他们的幸福就像是一朵朵花,绽放在皱纹里,开了一脸。深的,浅的,这样的花一定不惧风雨,因为这是一朵用爱浇灌的亲情花。
工作以后,回家居然变得屈指可数。刚开始没有买车,回家一趟不容易,加上身在俗世,总有一些琐事牵绊。寒暑假是必定要回去的。家里没有座机,有时候也还会写信回去。妈妈小心地保管着这些信件,我回去偶尔也会翻出来看,信里无非是对他们身体健康的嘱咐、对小侄儿的关心以及聊聊自己的情况。其实妈妈读书不多,认得一些字,所以我不能用一些她不能理解的词句,有时候回去她会把信拿出来让我看,顺便给她解释一些词语。妈妈那双拿着信笺的手是多么温暖啊,抚摸着我写的每一个字,抚摸着悠长的岁月。信笺纸变黄了,妈妈变老了,我也到了当妈妈的时候了。每次带着女儿回老家,妈妈都像是看到两个宝贝一样,一个大宝贝,一个小宝贝。女儿长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宝贝,就算没有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肯定是放在心上的。满桌子的菜,喜上眉梢的脸,新换的床铺,无一不是妈妈的爱,撒在每个角落,落在我们的心底。我们很多时候都把这种爱当做是理所当然,其实不是的。恰逢清明节回来一趟,看到朋友圈发的一条信息“生后烧去的千张纸钱不如生前的一次尽孝”,深有同感啊!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们游得再远,就像风筝,线还在父母手上。“游必有方”恰是告诉我们要有足够的能力让父母生活得更好,当我们做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游子归乡的时候了。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珍惜现在,善待父母,就算是我们回家后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父母都是开心的。
苏东坡说“吾心安处是吾乡”,我想他是对的。只有在妈妈面前,我们才一直是一个孩子,可以偷懒,可以撒娇,可以睡懒觉。昨天晚上陪他们打扑克和长牌,别提有多开心了。这一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所以多回家吧,陪陪逐渐年迈的父母,回忆回忆自己走过的路,总有一种真正回家了找到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