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八岁之前的事情我从来不会记得很清楚，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被吞噬掉了，剩下的只有练剑和那个关于那个老人的一切，卖剑翁。
所有记忆中自然没有颜色，没有温度，没有四季分明，没有日月星辰。
可是，有无数把剑和那个老人，色彩斑斓。
二
第一次见到卖剑翁是一个早晨。
雾很凉，露水更凉。村里的农人在小路上忙着赶去春耕，所以好像是春天。我感受不到万物复苏，好像自己从没有做过一个小孩。
颜色是从卖剑翁的背笼里看到的。
花白胡子和头发蓬乱的沾着清晨的露水，青布衣老旧却整洁，并不像山中卖碳老翁那般黑白分明。布鞋确实破破烂烂，泥泞是难免的，我们每个人从山中走来，都是如此。
谁也不干净。
我觉得熟悉，像多年的老友。
三
卖剑翁把背笼里的剑拿出来，在手里称了重，当做生铁卖给了农人。
几个粗砺的大汉，用满手的老茧摩挲着买到手中的剑，手舞足蹈，满面红光，村头铁匠铺的黑烟不久窜的天高。
我忘了是我过去还是卖剑翁过来
“这把剑名叫熊铸，上党彭琦祖传之剑，剑锋三尺一寸，重八斤三两。”
“此剑名为巨阙，天下名剑，剑锋三尺七寸，重九斤九两，吹毛立断，终南山古墓所得。”
“还有这把流光溢彩的宝剑，七星龙渊，铸剑山庄镇庄之宝，华而不实。”
……
卖剑翁不停的来，不停的走
这些天下名剑在一个个山中耕樵手里葬送进泥巴土灶，铸成犁耙镰刀，因为卖剑翁所卖宝剑铸成的农具格外好用，卖剑翁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灰暗的人生里的第一抹色彩，被燃烧殆尽。
我爱那些剑，生命般热爱。
四
“我的剑不会卖给你的，因为你没有我要的东西。”
“七星龙渊卖给了李书生，他拿去铸了一把锄头，锋利无比，他给人干农活，无定河边的几亩田耕了三天就耕完了，他把自己的状元梦给了我，他会成为一个好农夫的。”
“熊铸卖给了王大力，他再也不想接他爹打铁的班，他成为全镇第一铁匠的梦跟我换了一把剑，换了个人生。”
“巨阙，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五斤，挥动时剑气纵横，实乃旷世利器，绝世无双的宝剑。 ”
“阙乃缺也，非有实梦不可换也。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卖了它。世间人之梦多数为镜花水月，卖巨阙，难也。”
“而你呢，小伙子，你有什么跟我换呢？”
我忘记了我是有多么踌躇。我忘了我有什么梦想，甚至家人，朋友都记不起来到底是有还是被窝忘记。
我每日看着卖剑翁的剑。
懂得了欲望。
五
我开始练剑，卖剑翁把一把破破烂烂的剑借给了我。
叫作龙门。
拿这把剑去换更多的剑。
是借不是卖。
三分利，利滚利。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欠卖剑翁一把剑。
我每天不停的练，我想，我走出村子的那一天，我要把天下的剑都得来。
十年之后。我剑术大成，提三尺龙门一跃，气吞万里如虎。
我遇到上党彭琦的时候，眼看他拔出了熊铸，却告诉我，此剑名为弄影，只要他不死，剑就在。
我到了终南山下，取打败道观主人，拿走了太阿剑，看见洞开的古墓门口，没有进去。
我去铸剑山庄，庄中剑冢有名剑千把，我只取走了最顶上那把。
……
慢慢的，我手中的剑越来越多，直到世间再没有我想要的名剑。
六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江湖萍踪催人老，大梦先觉我不知。
好像白驹过隙，我便花白了头发。
我走遍大江南北，巡遍万里河山。
最后来到一个熟悉的小村庄。
这里每一个人好像都与江湖中人不同，他们活的清淡，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一眼万年。
他想买两亩田，他想考秀才，他想娶隔壁阿花……我武功盖世，却不知道自己除了剑到底想要什么。
我沽了一壶酒，旁边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孩，盯着我。
我说，你看着我想要干嘛呢？
小孩说，我只是看，并不想要什么。
我心意一动，龙门剑便在手中。
转念一想。
给了他一把剑，告诉他，此剑名为“空相”……
后面的就又是一个故事了。
七
舍利子, 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 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