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是我们村的一个女孩,比我大一岁,按辈分比我长一辈,所以从小到大我便叫她翠姑姑。后来简称翠姑。
那个年代,村里人都穷,她家也不例外。她上面有四个哥哥,她排行老小,感觉她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很疼爱她,没有见过她哥哥斥责她,更没见过她的父母打骂过她。
想来我都觉得挺神奇的,毕竟那么个大家庭里,哥哥们的脾气也未见得有多好。也许是她太温顺善良了,所以深得家人的疼爱。
她上完二年级就回家帮她爸爸放老鸭。那时她家一直养老鸭生蛋卖钱。我家和她家住对门,她时常带我和弟弟玩,还在火膛里烧鸭蛋给我们吃。她生性温和,不紧不慢,不喜不悲,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我很喜欢她。
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她和村里人吵过架,跟小孩打过架。一来她四个哥哥当头,在村里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霞和她同龄,就不如翠姑和善。霞仗着自己个子高大,无端挑战我,结果给我狠揍过一次,这半生见我基本绕道而行。想必她是服气我的,也是怕我的。
相比之下,我就更喜欢翠姑,敬佩她的人品。她从小到大没有出过远门,在村子里呆到二十多岁,她终日操持家务,农忙时下地干活。直到她的四个哥哥陆续成家,即便家里那么困难,她的家人也从没有打过她的主意,不会说拿她去换亲,更没传出什么姑嫂不和这样的闲话。
这真是翠姑修来的好福气。转眼她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也许是她太留恋这个村庄了,就在村里寻找对象。
她第一个对象是找那个栓拄,意愿嫁给他。栓拄家境殷实,可能有些挑三拣四,也不知是不是嫌弃翠姑家境贫寒,还是其它原因,没能和翠姑谈成。
第二个男人叫峰,他家里条件一般,但人踏实肯干,没有脾气。翠姑看上了他,翠姑家里人托人全峰家说媒,被峰家人拒绝了。
结果翠姑和她母亲俩人在家哭得稀里哗啦,在村里成了笑柄。当然村里人没有太多的恶意,人们只是觉得好笑的是,难道一个黄花闺女还嫁不出去。
也许是翠姑种惯了我们村的地,离家近,不肯远嫁。所以非同村男人不嫁。还好,后来也不知谁从中说了好话,她居然如愿嫁给了峰。
更为幸运的是,她和峰的婚姻生活十分的幸福,恩爱。翠姑一贯贤惠,和峰生了一个儿子。夫唱妇随,翠姑也曾随着丈夫五湖四海的放养蜜蜂。
只有冬天,他们才在家里。如今翠姑的儿子已考上大学,并在外乡工作,也算是走出农门。
想起翠姑,也是缘于弟弟几年前的一个电话。大意是在父辈乃至全村人眼中,翠姑的平凡人生是村人眼里的安稳与周全。
像我这样打广东闯广西拋夫弃子的女人,在村人眼里,既没有周全也没有体面的。村里人尤其是老人,总是会认为离婚再嫁是不好的。
我听了弟弟的话心里先是一惊,紧接着想我的人生要想过成翠姑那样也是有难度的。
首先我的家庭,乃至父母并没有像翠姑的父母一样,我生在一个非打即骂的家庭环境中,本身是想要逃离的,更何况父母的本意是要逐我滚蛋。
只是随着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健忘,一切都是我的不是。试想在那个年代,只要父母疼爱,家庭温暖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远走他乡,去一个未知的城市去冒险甚至送死。
更何况还要如翠姑般哭泣哀求嫁给同村小伙,就这件事,我同样难以做到。外表柔弱,内心硬气的我又怎肯低三下四恳求嫁同村小伙。
可见得翠姑平凡而周全的一生,我也是无法炮制的。更何况我并不羡慕翠姑的人生。
想着翠姑和村里的妇女打打麻将,做做家妇,连敷一张面膜都舍不得的她,把自己熬成一个干瘪瘦小的小老太。她一切以丈夫为中心的家庭生活并不是我能做到的。她是旧时代夫唱妇随的妇女,我是新时代的职业女性,即便我的人生坎坷,婚姻不幸,可怎么说也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我无法去和翠姑比,翠姑也无法和我比。这里面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和那妙不可言的人生际遇,还有不可反抗的命运。
我走出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走向一个更远更远的世界,遇到更优秀的人群,眼界更为的开阔,人生也与在小山村更为的不同。
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也是时代发展的结果。虽然在父辈的眼里,我是叛经离道的。那又怎样,人生是我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这又有什么错呢?
遇见自己,遇见未来,遇见未知。翠姑在乡下,和那些妇人们打着麻将,或将来进城帮儿子带孩子,这是她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我们很难说,哪个更好。不管怎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是个人选择,更是命运使然,我们小小的个体,只是顺着命运的安排,各自过完自己的人生而已。
又何来的谁比谁更高明更得体。得体和周全是父亲和弟弟臆想出来的,是他们的愿望,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