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回忆:梦想启航的那所小学校

“老家”的院子背后,有座小学校,叫做松树桥小学。

当时,龙溪镇还不叫龙溪镇,叫龙溪乡。龙溪乡里有好几个大队,松树桥大队是其中的一个。松树桥大队又有七个生产队,这七个生产队的孩子,都在松树桥小学上学。当然也包括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

小学校留我家很近。出了家门沿着小路往后走,爬一段上坡,大概5分钟左右,我就能坐在学校的教室里。

能够坐在教室里读书,是我从四五岁就开始渴望的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渴望读书,并没有高大上的思想觉悟或理想什么的,只是单纯的觉得去学校上学了,就可以少在家里干点活儿了。

我从小体弱,干活总是很吃力费劲,并不是偷懒不想干活。

从我家房子右边的一条田坎,可以去到一个很大的晒坝。

小学校里有两位老师,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都会从晒坝上经过。

我想读书,便经常一个人跑到晒坝那里,躲在田头或是谷草垛后面,悄悄地看老师从远处走近,又从近处走远。心里总是很高兴,好像自己已经是她的学生了。

好不容易盼到入学的那一年,爸爸妈妈拿着户口簿去给我报名上学,却被告知,因为我10月份才满7岁,未到入学年龄读不到,要等下一学年开学才能读。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大哭了一场,心里埋怨妈妈为什么不早一点把我生出来,就差一个多月呀,还要等一年。

第二年9月,我终于如愿以偿跨进了学校,坐在了教室里。

学校的前生,可能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我记得很清楚,从我家小路这边进学校,有个大木门,跨过一道高高的木质门槛,迎面就是个大天井,天井左边和前面是几间木头墙壁的房子,其中有两间是老师的寝室,这几间木头房子跟宽大的教室完全不一样。学校另外还有两间这种木屋,在大门右边不远处,一间大的是教室,另一间小的也是老师的寝室。

学校一共有5间教室5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一个班。那时候小学只上5年。

虽然每个班都有一间教室,但教室却非常简陋:三合土的地面,做清洁的时候一扫一层灰;桌子和凳子都是水泥板做的,冰凉冰凉的,夏天没什么关系,可到了冬天,身上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少,坐着冰冷的石凳子上课、趴在冰冷的石桌子写作业,双手双脚常常冻得通红;至于黑板嘛,就是把教室讲台那面土墙刷了一层水泥,再刷一层黑漆,就成了黑板,连教室后门都只有门洞没有门,窗户也是七零八落的。

由田土平整出来的操场就在教室的后面,周围都是农田,一条小路穿过操场通向村社。我对操场记忆最深的是课间广播体操。说是广播体操,根本连电都没有,哪来的广播。我们每次做操,都是由高年级的一位同学,反向站在全校师生队伍前面,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口令:全体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第四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不要问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你懂的。

“当、当、当、当”,上课了,值日老师拿起一把自制的“小锤子”,走到办公室门外。办公室门外的屋檐下吊着一坨长铁块,老师举起手里的“小锤子”,用为敲打铁块,铁块便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当、当、当、当”,余音悠长而缭绕。

我的老师姓罗,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头齐耳短发黑中发亮。罗老师教书很认真,对我们很严格,特别是成绩好的同学,不管是作业做得不好,或是考试考差了,或是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误,通通喊到办公室去,当着其他老师的面,一顿狠狠的批评。

我们女孩子脸皮薄,每次挨批评,总是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罗老师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下一次的作业或考卷做得不好,同样毫不留情一顿猛批。

罗老师说,成绩好的同学一定要努力学习。因为只有成绩好,才有不当农民的机会,不然呢,就会跟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永远在农村下力吃苦。

这句话给了我无比强大的动力。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正是由于有了“不想在农村当农民”的意识,天生并不聪慧的我强迫自己刻苦读书。我记得我是读到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一定要努力读书,一定不能留在农村当农民,我要考上师范学校当老师。

其实我家离市区并不远,并且还有公路直通到城里。可是即便如此,当时的农村依然穷得饭都吃不饱。我家爷爷婆婆加上爸爸妈妈几个壮劳力,天天在生产队起早贪黑的干活,一家人却还是解决不了基本的温饱。

而我不愿当农民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从小体力不行。跟别的小伙伴儿一起干活,他(她)们轻松就能搞定的,我干起来却特别费劲。我比大弟弟年长2岁,干活却比他差远了。记得我俩小时候去“仁家院”抬水,套在桶上的绳子,有时候还要往他那边挪一点儿。后来长大一些了,帮着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也是他打主力,我根本就不得行。

所以我打定主意要努力读书,一定不要留在农村干农活。

但是,在这个理想实现之前,该干的农活还是得干。

而且,跟我有相同想法的同学肯定不止我一个。

因此,我们的教室后面,每天都会有一棑放得整整齐齐的背篼,班里成绩好的同学,总是在放学后,把书包往背篼里一放,背起背篼就跑:打猪草的打猪草,割牛草的割牛草,找柴火的找柴火。做完大人安排的事情,才能坐下来做老师布置的作业。

“做完大人安排的事情”,并不是很容易,大家都在打猪草割牛草,田间地头,哪有那么多的猪草牛草等着我们去割。等到我们好不容易完成任务,背着背篼回到家,天,差不多就要黑了。再帮着大人烧火煮饭,等到吃完晚饭收拾妥当,月亮已经挂在了柳梢头。

我们那时候只读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作业虽然不多,却是在非常昏暗的煤油灯下完成。那时候的农村没有电灯,家家户户都只点煤油灯。煤油不仅贵,还要去很远的乡上才能买到。我记得那时乡邻们用的煤油,好像只有“寨子坪”那个地方才有,去买一次煤油来回要走1个多小时的路。

所以说,做作业的时间也要抓紧。

可能是因为学习比较刻苦的缘故吧,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别以为当个学习委员很了不得,除了要为同学们收发本子,帮老师改作业,我还为这个学习委员的职责吃了不少的苦头。

那时候的老师都是一人带一个班,有时候需要在办公室里忙别的,就会让班里的班长、学习委员来维持教室里的课堂纪律,监督同学们学习。监督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把那些不遵守纪律的同学的名字记下来,自习课结束后,老师再来处理黑名单上的人。而我,就是那个经常被老师喊去记别人名字的人。

那时候真傻,老师喊记,就老老实实的记,也不知道变通变通。

于是,我就成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同学发泄不满的目标(班长是个男同学,据说爸爸在乡里还有点名望)。捉“猪儿虫”来吓我呀,把书包给我藏了呀,诬陷我偷了别人的东西呀……我常常被他们气得偷偷抺眼泪。

小学生活中还有一件事让我记忆深刻。那一年我好像是读三年级,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罗老师在什么“教师考核”中考得不好,没及格的话,悄悄告诉了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哪知她转身就去告诉了罗老师。罗老师火冒三丈,勒令我马上回家去请家长。

我心里很害怕,战战兢兢磨磨蹭蹭往家走。爷爷婆婆和妈妈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只有爸爸一个人。但是,爸爸受伤了,他的腿前两天在给大队修水库时,被一块大石头轧伤了。

我说了事情的经过,爸爸没有吵我,挣扎着下了床,跟着我一瘸一拐的来到学校。罗老师看到爸爸拖着伤腿来了,怒气消了一半,批评了我几句,就让爸爸回去了。

谁知第二天,爸爸的腿伤就加重了。妈妈说是因为去学校走串了火,汗水把伤口浸湿后感染了。看着爸爸红肿的腿,我站在他床前大哭,心里懊悔得要命。

这件事情给我的教训异常深刻,在那以后的几十年中,我始终牢牢地记着一点,不管别人告诉我的话是真是假,我绝不会告诉另外的人。

几年后,由于机缘巧合,我回到小学校去当了将近两年的代课老师。从另一角度来说,算是实现了想当老师的梦想。

跟罗老师坐在一个办公室里,那种感觉,非常奇妙。而且,我带的班级,在两次全乡期末测评中,都名列前矛。

后来的后来,松树桥大队被国家征用搞城市建设,松树桥小学跟龙溪镇中心小学合并,搬了新校址,变成了现在的重庆市渝北区龙溪小学校。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在那个简陋的教室里,坐在那条冰冷的石凳上上课时,心底曾无数次冒出来的那个理想。我也常常自问,如果当年我不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小学校里代课,那么我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呢?

可惜时间不会重启,人生也不会重来,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我为这结果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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