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咖啡厅内，浸泡在浓郁的苦涩香味中的一张长150cm，宽60cm的长桌两侧，正面对面坐着一位女士与一位男士，两人正在交谈着什么，脸上挂满了职业假笑。

“你多大？”男士率先打破沉默。

“我27。”

“和我一样呢。”

“听说你是美术老师，一定很有眼光吧。”

“没有没有。”

“你很漂亮，穿得也很可爱。”

“谢谢，你也是呢，挺帅的。”

这看似平常的对话，却像是两个在游戏中组队前交换基础资料的玩家，机械而又陌生。

哦，笔者还未解释发生这一幕场景的背景。以上情景来自A市一对男女，也是未来的夫妻，同时也是我的朋友和他妻子初次见面的场景。以下就是双方在婚恋市场的基础参数：

“男方是王章，27岁，工程师，年薪10W，父母双职工，有稳定收入，本地有房有车。女方是苏浣，27岁，美术老师，年薪7W，父母本地个体营业者，有稳定收入。”笔者为何要记述呢，可能只是因为嫉妒吧。

就和社会中的绝大多数家庭的组成一样，也许是因为社会上普遍存在的舆论压力、家庭期望、父母催促以及自身工作带来的疲惫和对情感的渴望，他们懵懵懂懂地走上了相亲的道路。双方首次见面，彼此印象不错，于是尝试开始了断断续续的交流。

在这过程中，名为 “感情的种子”在两人心中悄然种下。外出见面时总是甜甜蜜蜜，朋友们见了都忍不住称赞天生一对。而随着不断的深入了解，双方对彼此所提供的情感慰藉、生理需求的满足以及家庭利益的契合都大致满意，于是便顺理成章的进入了下一阶段----婚姻。

起初的婚姻生活甜蜜又美好，夫妻双方相敬如宾，相互宠溺，即使偶有争执也总能迅速和好。他们都努力地展现着自己最好的一面，仿佛身披责任的铠甲，守护着这份感情。然而，时光荏苒，仅仅一年过去，随着激情的褪去，生活的零碎感降临。人的惰性和原罪开始慢慢展露，日常不再是你侬我侬的依偎，不再是相互协作的劳动，随处可发的意见和矛盾突然在二人小家中持续滴落。

一个寻常的夜晚，妻子下班回家，看到丈夫饭后的餐具正留在桌上。眼神快速扫过餐桌，并没有发现多余的饭菜，再次确认后，瞬间心中一阵凉意。尽管如此，脸上还是挂着笑容亲切地问候丈夫。而丈夫正在沉浸在游戏世界，只是敷衍的回复。妻子默默的收拾餐桌，清洗餐具时，工作中的委屈、生活的冷漠一起涌上心头，汇聚到眼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歇斯底里地指责丈夫，倾诉心中的委屈。可是等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安慰，而是习以为常的沉默。这样地场景原来不止发生了一次，只是一遍遍的循环。妻子又开始了自我反思，她觉得丈夫工作很累，需要维持家庭，平时为了自己付出了很多，他玩游戏休闲只是为了放松，自己应该理解他，是自己的反应过度了。

此时丈夫也在心中思索。他觉得双人世界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独身时自由自在让他怀念，现在他不仅要照顾自己，还需要额外付出大量精力去照顾妻子的感受，这让他疲惫不堪。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工作时认识那个女孩，身材高挑，长相靓丽，眉纤齿皓，温柔可人。再回看自己的妻子，此时脸上初现皱纹，身材开始变样，又不照顾自己的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吸引人。于是幻想起了与那个女孩交往的场景。

时间来到了四年后，这一日，我作为这位丈夫的朋友接待了他。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到他会独自来我家，因为我们只是交情一般的朋友，刚开门时吃了一惊，发现他整个人与我印象中截然不同：浑身仿佛笼罩在黑暗之中，如同幽灵一般无力地漂浮着。目光相遇，他礼貌地微微低下了头，轻轻开口说到：“好久不见。”我立即回声道：“确实好久不见，有两年了吧。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和你们夫妻一起吃饭，赶快进来喝杯茶。”

我让他坐下，泡了壶热茶，递给了他一杯。在他品茶期间，我再次打量起他，他两颊消瘦，身上的大衣在他身上空荡荡的，眼镜下的眼神也有点浑浊，头上还冒出了点点白发。又想起了他的走路姿势，发觉他的右腿似乎有些残疾。我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书开口寒暄道：“想想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了，你的变化真大。今天突然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内心挣扎着。终于，他下定决心说道：“在我印象中你是我朋友中最有信用，最理性也是想法最多的。有件事一直萦绕在我心中，想和你聊聊，有些事情想要你帮我判断一下。不知不觉的就冒昧上门打扰了。我这两年的遭遇真的悲惨，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下。”

我脸上现出苦笑，想到自己不过是孑然一身，只有书籍与我相伴。我也不愿与他人过多交往，于是便始终孤身独居。我就是一个平凡的孤独者。所以对于如何回答我有所踌躇。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抬起头看着我的脸，恳求道：“我不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正确的回答，可能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给我自己一个安慰而已。”

听到他这么低下的说话我不由得心中一酸，作为朋友也应该听一听，安慰他。“好的，毕竟也是朋友，而且好久不见，我也对你的遭遇挺感兴趣的，你说吧。”

他望向窗外，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痛苦和迷茫，开始叙述起来。

事情就发生在本次交谈的两年前，也就是他们婚后第三年。那时，婚姻生活随着激情的褪去渐渐平淡下来，妻子的妥协和沉默在丈夫眼中也只是无趣的表现。夫妻双方的感情似乎已经消失殆尽，可是仍然进行着麻木的机械的重复的生活，如同两台互不干扰的机器。

“我们婚后的第三年，矛盾越来越多。因为小事发生的争执也越来越频繁，多数时候我和妻子都是冷战，最终妻子都会妥协。于是日常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向前走，可是我的心境却改变了，我变得无法忍耐孤独，就是那种即使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却还是如影随形的孤独。我想要寻找刺激，我在家庭中得不到的希望在其他地方找到，可是婚姻关系仿佛又限制了我。于是我时不时的产生了如果妻子不在了就好了的邪恶想法。”

“有一天我们外出的时候，经过一个路口我驾驶的车辆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货车撞击到了右侧副驾位置。而我的妻子正好在那个位置。事故发生后我一瞬间头脑混沌，但是因为安全气囊的缘故我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如你所见现在也就是右腿有点残疾罢了。可是我的妻子正好在撞击的正面，我清醒后看到她嘴里流着鲜血，肚子好像被挤压进来的车门刺入，右臂的弯曲程度令人可怖。于是我立马想要掏出手机进行求救，但是一瞬间“希望妻子去世的想法”又再次充斥着我的大脑，我产生了短暂的迟疑，放下了手机。虽然后来我还是拨打了110、120进行求救，最终我的妻子还是因为伤重去世了。”

“这件事情后，事故时妻子的脸一直浮现在我眼前，我产生了梦魇。我一直在自我怀疑，是不是我杀害了我的妻子？我和妻子之间真的存在爱吗？我真的爱她吗？如果不爱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呢？如果我爱她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想法呢？难道是我的爱消失了吗？这世上真的存在长久的爱吗？”

我的好友沉默了许久，听到这样的经历我也沉默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仿佛出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知是他还是我。片刻后沉默被打破，他再次开口：“事故发生后，周围的亲朋好友都在安慰我世事无常，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是有一瞬间庆幸的，还有如果我立即拨打救援哪怕只是早几分钟，我的妻子是不是能够抢救回来，这就是我的梦魇，也是我的罪孽。”

“我一直在想我真的爱我妻子吗？我的妻子真的爱我吗？我们的初见就是被安排好的妥协，我们的婚姻是不是就是各方权衡的交易。我想起初我们相处时的情感，归根结底还是源自周遭生活的不安、身体的寂寞，想要填补内心空虚、想要缓解周身不安的需求，而这种需求与爱的感觉混淆了。一开始的悸动是不是就是我们独身的时间太长了，随便换个人都可以勾引出我们的这种情感，那这就肯定不是爱。”

“我想我是不爱她的，所以也就谈不上长久的爱，最初就没有这样的感情。看看现在社会上离婚的人这么多，我现在敢大胆说出一句话，他们之间不存在爱，起初的情感都只是冲动，他们的结合都是妥协和交易，既然都不存在爱那就没有长久一说。”

“我还在想究竟什么是爱呢？爱是付出？爱是占有？爱是嫉妒？爱是自私？这是诸多大哲学家、大文豪都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答案呢？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得到真正的爱。所以我的朋友，你相信长久的爱吗？”

听到这我手中的茶杯突然微微颤抖，轻轻回答道：“我还是信的。”我的思绪顿时飘到了远处，开始思索起了我自身的经历，我自己的感受。“我想真正的爱和长久的爱本身就不是两个问题，真正的爱自然是长久的，它不会被时间的河流冲刷磨损。它就是一个时间坐标，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为某一个人付出了真正的爱之后便不再会流动，也不再会回收，哪怕孤身一人也会长久的守候着那个坐标。只是我们又有几人能遇到呢？”

我的朋友突然大喊道：“我是罪人。”后又平静地说：“我又要结婚了，父母、好友、同事在不断给我介绍撮合，父母也年老了，所以我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说完饮尽杯中的茶水，与我道别后走出门外。

而我却浑身脱力，举在半空中的茶杯久久没有放下，不知不觉天也黑了。我枯坐到了天明，思绪始终飘荡在多年前的那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