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uesunny
1、
某重点中学张校长办公室的玻璃被打了一个洞——一枪穿透，过而不破，迸裂了周围的玻璃，留下了细小触目的裂痕，窗台上散落了零星碎渣。才半天时间，校园里炸了锅。有的说张校长刚来没几天，这是给下马威啊，有的说这何止是给下马威，简直就是最后通牒，还有人准确的预测了下一枪射击的具体时间、打击目标和飞行速度。
话说，发现这件事的其实并不是张校长本人，是他的秘书孙欣，出事那天一早，她例行公事在校长办公室打扫卫生，地扫一半，抬头看见了那个洞，立刻吓瘫了。安保科的李卓科长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出现在校长办公室。作为某陆军侦查团营职转业到地方才两年的新同志，这可是难得的露脸机会。李卓仔细询问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区间，观察了校长室窗外的环境，目测了“枪手”可能出现的区域，查找了弹道角度指向的墙面，最后在办公桌底下找到了一颗黑色的BB弹。他点点头，心中的草稿已经打好，只待向张校汇报了。
2、
张校长在市里开会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还没进办公室，便瞧见办公室门口溜达的孙欣，热情的打招呼说，怎么，有事么？孙欣心事重重，眉毛神经质的高挑着，张校，您办公室玻璃上被枪打了一个洞，已经通知了安保科，李科长来查看过了，恐怕办公室里不安全，要不您先换个办公室？还有这种事？四十出头，个头不高，行事果断的张校长还没听完孙欣的话，推开门，一个箭步走进房间，走到窗边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洞。扑哧，张校长笑了。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你们还当真？没事的，小孩子的把戏，你说安保科那个科长，李什么来？哦，对了，李卓是吧？让他过来，看他怎么说。
3、
李卓站在张校长面前，一如当年站在首长面前做报告，严肃紧张，本来就不够舒展的脸，被一团迷雾笼罩着。说说吧，怎么回事？张校长发问。
张校，李卓嗓门亮出来，声音过于洪亮，有意识的干咳两声，压抑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用平缓的语调继续汇报，据我观察，这一枪应该是气弹枪所为，就是那种外型是各种武器的外观加以仿校的枪，主流的有德国的“MP5”，美国的“M4A1”，俄罗斯的"AK47"，以色列的“加利尔”等，主要用于野战游戏和战争演习。手枪类的话，射速为70米到120米每秒不等，射程为50米至100米左右，如果是自制手枪威力更大。说完，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颗直径4.5毫米的黑色BB弹。提到武器，李卓的情绪又高涨起来，让他不禁回想起曾是侦查营神枪手的光辉岁月，带兵、演习、操练，哪样都冲在前面，从来不掉链子。谁成想，转业到地方，分到学校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保卫科长，每天闲的蛋疼，偶尔抓几个早恋学生刷存在感，简直是对他十六年军旅生涯的亵渎。
你是说这是故意行为？张校长的发问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是的，张校，事情发生的时间推算为昨天下班后到今早上班前，我观察了您窗外的环境，您所在的办公楼与校园围挡仅一条校内马路之隔，三层楼的高度，不论站在窗下还是站在校外射击都在射程范围内。我询问了离事发地不远，那晚校门口值班的老孙，昨天下班后，的确有几个人在楼前闲逛，而且……怎么？张校长锁着眉头警觉的问。能知道您的办公室是这扇窗，我推算是自己人的可能性大些。最后这句说完，李卓使劲咽了咽唾沫，为自己完美的叙述和关键的论断表示满意。
这样！张校长思考了一下说，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马路上孩子们买的玩具枪也有一定杀伤力，就不要惊动警方了，他们来，也就做个记录，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说的昨晚楼前面溜达的人倒是可以查查，排除一下可能性么，对自己的同志还是要信任的，不能胡乱猜忌，伤害了同志间的感情就不好了。哦，对了，我这话不是在批评你哈！
听完这话，李卓即刻为自己那点小聪明涨红了脸，没任何根据的怀疑同事，只为邀功献媚，的确有点——下三滥。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对外说可能是孩子所为，让大家不要猜测，都安心工作，你查到什么直接向我汇报，至少这种禁售玩具在校园内还是不要出现的好，伤到人就成大事了。
好的，张校，那李副校长那边？李卓指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分管教务的副校长李新安。
老李啊，先别汇报了吧，查清楚我会跟他打招呼的。
李卓心知肚明，这李校长是学校原来的班底，在学校混的年头少说也得三十年了，他自诩为学校功臣，迎来送往好几任校长，自己就是拔不起来，憋着一肚子意见。此次新来不过半年的张校长变革维新，阻力最大的就是李校长，他坚持学校几十年的传统不能忘，要坚守底线，做好传承。
这算是站队了？从张校长办公室出来，李卓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空洞的望向空中的流云。虽然和张校长交往不深，但他为人务实肯干，年轻有想法，刚从市教育局下来挂职，前三脚踢了个满堂彩，去年年底区教育局总结表彰会上典型发言。先是课程调整，每节课程缩短5分钟，每周节省出三个下午三节课的特色教学课程，免费提供给孩子们自主选择，受到家长的热烈欢迎。此举使得班主任们有苦说不出，分数至上的现行教育体制，体育课都恨不得拿来做题，哪还有时间搞什么鬼特色课程？第二件事是全校开展教学业务大比拼，和职称挂钩，连续三年业务比拼榜上有名，将列入后备选拨人才。以往论资排辈的状态彻底被打破，老教师意见尤其大，论思维方式和能力，他们都是被“拍死”在岸上的那一代。第三件事，整顿学校食堂，老食堂班底解聘，公开招标了一家有资质的服务机构。这件事赢得了全校师生的拥护，却同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校长，原来承包食堂的王聚财，是他远房亲戚，只要王聚财在，平日里吃喝不愁，逢年过节走亲串友的礼也给备好了，着实享了这么多年福。当然，还有衍生在老食堂里的“蛀虫们”，都是校领导七大姑八大姨塞进来的关系，活干不了多少，牙根子嚼烂了不少。
想到这，李卓的眼光更加深邃了，跟着张校干固然不错，新领导新气象，但是，明摆着张校长下来挂职后就平步青云了，到那时他何去何从呢？先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得去找看门的孙老头聊聊，先拉出个清单来，一一排查。提到侦查，这是他的老本行，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4、
王聚财人称猪头王，一直仰仗着李校长的关系在学校里耀武扬威的，自从张校长断了他的财路，他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心情一直不爽。好在自己得势的时候用白菜价租下了学校临街的两百来平网点，开起了超市，经营百货和文具。别看店不大，油水大大的。中学生兜里不差钱，请客也大方。凭着小店，日子也过不孬，就是心里气不过。他常恨恨的想，关键时刻，李新安这孙子大气不敢出一声，枉费了这么多年给他l送的礼。就当喂狗了！
他前天晚上跟朋友下馆子，酒大了，骂骂咧咧一晚上。第二天宿醉（也就是出事那天），拉一天肚子，别提多郁闷了。晚上，他红着脸在小卖部百无聊赖，隔上半小时一小时就得溜达进校园，借用学校办公楼的厕所跑肚拉稀。傍晚七八点钟吧，他再一次溜达着进了学校，还跟门口孙老头挥了挥手，眼看着到办公楼了，点烟的功夫脚下一绊，扑通卡倒在地上。他哪吃过这亏，骂骂咧咧的挣扎起来，捡起脚下的石头“砰”一声，扔到办公楼门口石头台阶上，石头弹进 一楼走廊，“咣当”一声，动静不小，他自己也吓一跳，连忙环顾四周，酒醒大半。靠，他骂，老子就是点儿背，一块破石头也挡我的路，红眼了老子跟你拼命！啐！他一口浓痰吐在门口石狮子上，晃晃悠悠的走进去。等出来的时候，拖着两条腿，整个人像是一摊行走的肉泥。赶紧关门回家，他心想，实在他妈太难受了，以后不能喝这么多酒，喝死人的事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完，他抬头望向张校长的办公室，猩红的眼如饿狼一般。
5、望着王聚财的背影，站在二楼办公室窗前的赵老师忍不住摇头，一脸厌恶的表情。这个猪头王，被踢出学校还骂骂咧咧的，就不该让他进来，平日里眼中只有钱，捞够了谁也看不见，只知道在李校长面前当哈巴狗，恶心，败类！
赵书香是学校资历最老的一批体育老师，也是为数不多的女体育老师。当年风华正茂，也着实火了一阵。后来遇人不淑，嫁个赌棍，怀孕5个月的时候老公动粗，孩子掉了，就再没动静。后来不堪其扰，四十出头就离婚一个人过。日子久了，人越发古怪，整个人像釜底抽薪般枯瘦如柴。50多岁的年纪，刚巧更年期，家长总反应她一点小事打骂体罚孩子，时间长了，学校不得不以照顾她身体为由，从体育组调到办公室帮忙。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也就接接电话，打打杂。面子上，大家感觉已经很照顾她了，可她不这么想。和她一起进校的那批人，要么是班主任，要么是教导处主任，再就是时任副校长的李新安。当年，李新安还追过她一阵，可惜自己看走了眼，选了那个王八蛋。提起这件事，她打心眼里后悔，可有什么用呢？家庭一败涂地，事业也磕磕绊绊，原本可以混个体育组长当当，没想到张校长一来，搞什么改革，还教学比武，自己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还能带着学生跑五千米？踢足球？玩击剑？
她越想越郁闷，心跳陡然增快，额头顷刻间汗珠滚落，她努力扶住眼前的桌子，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久久无法平静。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走，回去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她是爱着校园的，如果哪天要退休了，她真不知道该去哪里，估计，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想到这里，她擦试了一下眼角沁出的泪水，关了灯，下了楼，站在安静的校园里，听着蝉鸣，闻着草香，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傍晚，回到了什么都还没开始的青春。
6、
临近晚上九点，李新安终于忙完了案头的工作，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点起一支烟，站在了办公楼三楼的窗前。明天全校要举办一场防火演练，提高学校的应急能力和孩子们的防火意识。看似简单的工作，其实不简单，要协调公安出面配合，制定活动方案和接待方案，还要准备一份讲话稿，每一个环节都要落实清楚。这是李新安这么多年工作的习惯，不论干什么，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在学校三十年了，从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到现在的负责全校教务的校长，他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谁成想爬到现在的位置，一干就是十年。十年啊！他望向远处的街灯，十年是一个中年干部全部的时间和机会，可回报，几乎是零。每次前任校长的变动，都引来全校人员对他职务的猜测，而每一次看似明朗的转机都会被按灭在萌芽之中。这次，还是如此。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张校长从市教育局“空降”到学校以来，不断的改革出新，赢得好声一片。眼看升职无望，连自己打下的人脉根基也摇摇欲坠。先是晋升渠道进行了改革，那些曾经巴结他的人都转向去了张校长的脚下，再是食堂改革，罢免了猪头王，就是断了自己的财路，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变动，自己穷极一生所构筑的世界正一点点瓦解。想到这，他痛苦的抽搐着嘴角，猛烈的抽了几口烟，烟雾中，他看到一个干瘦的身影站在办公楼前，伫立着，像一座墓碑，毫无生气。
哦，是她。李新安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自从她的日子每况愈下，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尽量回避。一开始是可怜她，心疼她，一个女人，无儿无女，独居一处，工作也没什么太大起色。后来有点厌恶她了。为什么当时那么决绝的放弃了自己，就像放弃了一只狗。就因为当时那个男人有钱有势，自己是穷小子？还是那个人会甜言蜜语，自己老实嘴笨？不论为什么，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他满心欢喜的带着一捧康乃馨——那时候的工资买不起一捧玫瑰，等待她走出教学楼的情景，同时站立在一旁的，还有一个西装笔挺，胳膊下面夹着包的油头男子。当然，结局显而易见，她不带一丝犹豫的走向了那个男人，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群中。自己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当时他就发愿，你会为你的选择而抱憾终身。果不出料，他现在已经攀上了学校的二把手，而她，像被遗弃的花，衰败得让人懒得再看一眼。
这真是我当年喜欢过的女人么？他把燃尽的烟头狠狠的压灭在窗台的烟灰缸里。
不知多少个夜晚，一盏灯，几包烟，就是他的全部。无尽的寂寥吞噬者这个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他恨，恨这世故的人间，恨无望的未来，也恨这马不停蹄消逝的时间，把他最后的一点精力，耗尽。
算了！他心想。起身，关灯，走出办公室，特意来到张校长的办公室外徘徊了一会儿。这算什么呢？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攀登的顶点，有些人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望着校长室的名牌，他再次万念俱灰。只有这无尽的夜，懂得他所有的怨。
缓慢的，他踱下楼，在确认了赵书香已经走远后，他慵懒的走出办公楼，按惯例在走出大门时和孙师傅聊两句，体恤一下临时工的不容易。他一向如此，以学校家长自居，虽然他这个家长正一点一点的失去地位。
7、
李卓终于在事发第三天晚上见到了看门的孙师傅——事发第二天孙师傅轮休。在简单的寒暄后，李卓直奔主题。孙师傅，事发那晚，下班后，还有谁在办公楼前逗留过？孙师傅愣了一下，那件事还没查完么？说完略显局促的搓着手。哦，孙师傅不用紧张，我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问，不会影响你的工作。你只需将看到的如实告诉我就行。那——好吧！孙师傅一五一十将那晚分别看到的猪头王、赵老师和杨副校长的事和盘托出。说完战战兢兢的表态，李科长，我那天真没打盹，一直坚守岗位，你一定要相信我。呵呵，孙师傅，我知道，你放心，张校长那边，我一定帮你说点好话，李卓暖心的说。
告别了孙师傅，李卓心中对“嫌疑人”有了大体甄别，虽然他来校时间不长，也早有耳闻各位的种种，那晚将是一个无眠之夜，他要好好考虑如何突破，获得准确的信息。这件事他给自己的时限是三天，三天内一定要给张校长一个交代。
8、孙师傅送走了李科长后，心里惴惴不安的。正低头冥思苦想的功夫，十岁的孙子牛牛突然出现在值班岗亭的窗前，爷爷！响亮的声音让老孙头心头一热，随即眉头紧锁。当他看到孙子手里端着一把长管枪，立刻吓破了胆，急促地说，呦！小兔崽子你怎么还敢来，快把枪给我，给我！他压着嗓门迅速把枪夺过来，顺势藏在值班桌子的后身。怎么了？爷爷，不就是一把枪么。我这枪可牛了，前两天我打了几枪小鸟，鸟是没打中，但是鸟站着的树枝打断了，那也是百步穿杨的水平了吧，哈哈！孩子口无遮拦。孙师傅窜过来捂住孙子的口，涨红着脸说，闭嘴，再不闭嘴，我揍你！说完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心还扑腾扑腾的直跳。
事发那晚，孙子带着这把枪来学校玩儿，胡乱放了几枪，起初没当回事，没想到第二天学校里风言风语，说是张校长的办公室玻璃被人打了一枪。他立刻警觉起来，心想难道是自己孙子犯下的事？李卓来找他了解情况，他得知子弹是那种黑色的BB弹，当李卓摆弄那颗子弹的时候，他一眼认出了和孙子手里攥着的子弹一样，心慌之余，随即老实的把那几个人“供”出来，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过段时间，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就淡忘了。没想到这几日学校里传闻一波压过一波，越传越邪乎，他更不敢吱声了。打破玻璃事小，无端卷入纷争就麻烦了。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看门老头，一个月2000元辛苦钱，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呢？
清心读书会写作营第1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