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写于1980年,自其发表以来,对《受戒》的解读可谓是众说纷纭,对于《受戒》,汪老说他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所以我想从人性和美这两方面谈谈读完《受戒》的感想。
既然是受戒,那当然不能不说到和尚了,“庵赵庄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小明子从小就确定了要出家的,他的出家很有意思,当和尚的舅舅给小明子拿来和尚穿的短衫,明子娘改小后给明子穿上,明子上身穿了出家人的短衫,下身穿了在家的紫花裤子,给爹娘磕个头,就随舅舅走了,这个是很有深意的一笔,上半身出了家,下半身却没有出家,《受戒》里的和尚,基本上都是下半身没有出家的,二师父仁海有个老婆,每年夏秋的时候还来庙里住几个月,三师父仁渡也有相好的,而且不止一个,就连善因寺的方丈石桥也有个小老婆,而且才十九岁。
《受戒》中的和尚不讲清规,打牌,吃肉,找女人,一样都不缺,就连老一代和尚,那个整日枯坐的老师叔也吃肉打牌,过年杀猪的时候就在大殿上杀,老师叔先念一段往生咒,三师父仁渡一刀子捅进去,血就带着沫子往外喷,老师叔念往生咒的时候很严肃很认真,当然吃肉的时候也很认真,这其实是这些和尚的真性情了,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也是汪老在《受戒》中所传达的理念:健康的人性。这种健康的人性,是没有压抑的,是自由自在的人性。
《受戒》中的人物,都有一种原生的淳朴的乡土气息,他们简单,任性。庵里的和尚常和收鸭毛的偷鸡的一起打牌,汪老在写到收鸭毛和偷鸡的这两个人时,特地用了一句“都是正经人”来表现,我最初理解这句话时,以为是一种讽刺,后来想想,不对呀,这不是讽刺,因为这两个人还真都是正经人,汪老是这么写的,“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人家是以打兔子营生的,偷鸡只是“兼职”,偶尔顺手“兼”一只鸡能算偷吗?这让我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以前上初中的时候,要从老村长家的苹果园旁经过,他们家苹果刚熟的时候,我们上学的路上总是一人摘一个吃,本来一人摘一个也不是多大的事,但因为摘的人多,老村长家的苹果等不到卖就已经被我们孩子吃去了大半,而老村长也是从来不管我们的,我们孩子路过地头吃个苹果,怎么能算偷呢?这些和尚,包括收鸭毛的兼职偷鸡的和我们儿时的乡民,他们身上质朴的乡土气息,正是汪老所说的美。
我们提起和尚,总说他们要严守清规戒律,可《受戒》中的和尚没有守戒律的,一场大焰口过后,就勾搭上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跑了,仁渡和尚唱的那个山歌,也是很情色。这些和尚守不住清规,但守住了健康的人性。《水浒》上有一个和尚,和潘巧云鬼混在一起,潘巧云和和尚勾搭在一起的原因是她的老公杨雄不解风情,晚上不回家呀。《水浒》上还有一个女人,就是潘金莲,她和西门庆勾搭在一起的原因恐怕主要还是在武大郎身上。这些故事固然有违伦理,但在汪老笔下,却表现了性的自由,反对变态的压抑。
如果说汪老在和尚身上寄寓的是健康的人性,那么在小明子和小英子这两人身上寄寓的则是“美”。
小明子和小英子初次见面的时候,小英子主动和小明子搭话,然后扔给他半个莲蓬,两个人剥着吃起来。因为小英子家离菩提庵近,所以小明子老往小英子家里跑,“老往”这两个字用的也是很有深意,把少年的那种情愫写了出来。小明子去小英子家里画花的时候,小英子就给他做好吃的,锄草的时候,小英子在秧子里用清亮的嗓子唱几句,明子就三步两步赶到旁边,低头锄起草来,低田上水的时候,明子和英子两个人踩着车轴上的拐子,唱着三师父仁渡的山歌,仁渡的山歌当然就是很带有情色色彩的了,但在汪老的笔下,这一切都写的特别美。
小英子在田埂上留下一串脚印,明子看着他的脚印,傻了,心里痒痒的。小明子划船经过芦苇荡的时候,总是无端地觉得心里紧张,他便使劲划桨,在《春夏秋冬又一春》里,年轻的和尚看见那个女客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裙子坐着,他就在水里一个劲地划船,然后一猛子扎进水里,把女客拉进水里,抱到船上,然后去了山的深处。
小英子是非常自然率真的,她在善因寺里头,可不管什么禁止喧哗不喧哗的,大声喊一句“我走了”,她不在乎很多人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她没有禁忌,也不管受戒不受戒,她喜欢小明子,就问小明子要不要她当老婆,还要小明子大声地喊出来才行,小明子大声地说要,然后两人划进了芦花荡,惊起了一只青桩鸟,扑鲁鲁飞远了。
1980年《受戒》初写成时,汪老说他写的是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虽然时间又已过了近四十年,但这个梦,我们依然傻傻地做着,因为它足够美,足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