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对面不远处,像是在等待谁。我应该走过去,可是我总是怕,我的怕也不无道理。有一次,我好像差点就成功了。可是被那个外号叫西瓜的人抢先了,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恶霸。他走过来用膝盖顶了我的肚子,我低着头忍着痛,不敢做声。他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句:“你也配!”
他牵着她远离了我的视线,可我久久未动。我像是在等一场雨的洗礼,或者说是自暴自弃。他们刚消失在教学楼里,一场雨就稀里哗啦地下来起来,我被浇成落汤鸡,活该自己是落汤鸡。
我应该比西瓜早先爱上她的,她却选择了西瓜。也对,我不敢大胆表白,而西瓜却穷追不舍。我在班里成绩几乎排到最后,她和西瓜都是班里的佼佼者。大部分同学喜欢和他们在一起。虽然西瓜是恶霸,可他家里有钱,他总是请同学们胡吃海喝,同学们吃了人家的自然要和他走近。西瓜是恶霸,但一个人在学校不至于让同学们闻风丧胆。他在学校里有十几个帮手,他的那些帮手就喜欢打架闹事。他还和外面的地痞也有来往,常和他们一起在街上瞎转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偏偏和西瓜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虽然西瓜和她好上了,但他还是不放过我,总是有茬没茬地欺负我。按他的道理来讲,我连暗恋她都不行。我暗暗的跟他较劲,总有一天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没他学习好,没他有钱,没他长的帅,没他那样能说会道,没他那种关系网。想起这些,我就扇自己的耳光。臭骂自己,啥都不如他,起码学习要超过他啊。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一直在努力,可我底子薄,学起来像是脑子不够用。我真怕这样下去,自己连个像样的大学都考不上,还跟他争个屁啊。
他总是要欺负我,这是他学习之余的最大娱乐似的。当然他欺负的不止我一个。有起来跟他斗的,都被他怪怪按在板凳上。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心里一直仇恨着他,我知道这个人就在我们班里。
这个人就是茄子,茄子是西瓜给起的外号。我跟茄子很少有来往,他不屑于和我交往,我也不屑于和他交往。西瓜欺负他,也欺负我。欺负的档次不相上下,欺负的次数也差不多。这就让我和茄子有了共同的敌人,只要我们其中一人先开口,总能到一起的。虽然我们这股力量还不至于和西瓜抗衡,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一节语文课上,老师朗读了此次的最佳作文和最烂作文。我的作文被老师确定为最烂作文的有九次,没有一次最佳作文。其中有七次是由我来自己朗读,一次由她来朗读,还有一次由西瓜来朗读。让他们来朗读,还带着嘲笑的口吻,犹如在我伤口上撒盐。后来,我的作文都是抄袭的范文,每次上语文我都是胆战心惊的。我这个最烂作文的记录被茄子打破了,他这是已经第十次了。老师朗读结束以后,似乎还不过瘾,又叫同学们来朗读。最佳作文由我们的一个官二代同学获得,他爸好像是个厅级领导,听说不得了。最佳作文由我们班班花来上台朗读,没错这个班花就是我的意中人。最烂作文想着茄子自己来读,他举手提了意见,但老师还是让西瓜读了。西瓜故意读得很恶心又娘气,惹得同学们捧腹大笑。只有我和茄子没有笑,茄子一副恨意盯着老师不放,我见他在桌子底下使劲握紧拳头。我不笑是因为觉得茄子写的这篇作文很好,尤其有几句让我很惊讶。比如,很多人长有势利眼是因为驴鞭吃多了,觉得驴鞭就是世界上最长又好吃的阳物。再比如,我没有长第三只眼,但我心里有第三只眼,别人用两只眼爱你时,我用三只眼爱着你。我觉得茄子的这篇作文应该获得最佳作文的称号,怎么都比那官二代同学写的《我爸种的一棵树》强上百倍。但我不敢起来和老师叫板,也觉得没有必要。我偷偷看了几眼茄子,他好像在写什么。他的脸色铁青,一只愤怒的野兽像是从他胸膛里蹿出来。
“我们可以成为最佳拍档。若你有这个想法,这个周六下午四点在大水塘那里见面。”这是茄子下课时塞给我的纸条。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大水塘,所以不难找,可是他为什么找那样一个地方呢。
周六我准时到大水塘的时候,他用一个自制的鱼竿在大水塘里钓鱼。我走过去发现他已经钓到两只一斤左右的鲤鱼。他带着个草帽,几乎盖住了他的整个脸。
“来了。坐吧,怎么没带鱼竿呢?”
“我没有钓过鱼,也不喜欢钓鱼。”
“那你喜欢什么。喜欢班花,还是喜欢自慰?”
“什么!”
“起码有个他妈的乐趣啊。你被西瓜整得脑子都有毛病了啊。”
“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我可不想在这烈日下。”
“有什么事啊。就是叫你过来吃烤鱼。”
他又钓了两只不大的鱼,有几只特别小的鱼他放了生。我们把那四条鱼在石头用干柴烧了吃。我们吃的津津有味,还唱了起来。
以后我们常来这里钓鱼。我也自制了一支鱼竿,但总是钓不着鱼。看他总是能钓到鱼,我便心里无趣,就绕大水塘转圈。后来他给我的鱼竿做了调整,可是还是钓不到鱼。再后来他纯粹给我做了一支鱼竿,不管怎么钓,鱼的影子都没有。最后他把他的鱼竿给了我让我钓,我也是没能钓到鱼。他也只好作罢,说我命里无鱼。我听成无欲,我就回他说我他妈欲望很严重的,我的性欲比西瓜的强百倍。他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他不知道欲望很严重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这样拉进了彼此的距离,互相倾诉着心事。他给我讲了他的两个事情。
一个事情是他这样开头讲起的,真恶心真狡猾的老鼠啊。
他说他的房子是个两间的木房,里面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到夜里有十几只老鼠会光顾他的屋子,每次都被老鼠吵醒。他就夜夜醒来驱赶着老鼠,可是老鼠不好赶。他被折腾死了,他夜夜睡不好,他想换个房子。可他们家里就三个房子,一个他爸妈住着,另一个她姐姐住着,他想换一个没得换。他想了很多办法想驱赶老鼠,但老鼠后来都不怕他了,跟他玩起了捉迷藏。他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但老鼠似乎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屋子。估计老鼠考验了他的极限,他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造出来一个捕鼠器。第一次排上用场就逮住了两只老鼠。这两只老鼠据他讲死的很惨,不过怎么个惨法他没有说。后来又捉了十几只老鼠。他已经跟老鼠玩累了。他偷偷从人家的工地上偷来些水泥和沙子,他干脆用和好的水泥把老鼠给活埋了。他说,老鼠不是能咬么,钻洞牛啊,咬木头咬书牛啊,我让它们咬水泥试试。
另一个事情我几乎是不相信的,不妨写出来你们探探虚实。有一次,他一个人爬到后山山顶上去抓鸟。鸟没有逮住,却碰到了一只狼。我问他,就一只狼么。他说,估计是只落单的狼。那只狼凶狠地向他扑来,他没来得及跑掉,只好和狼纠缠起来,他和狼纠缠着从山顶上滚下,滚了五六米左右他被一个凸出的山包给救了,而那只狼没那么运气好,直接滚下山崖摔死了。他说完了,还总结了一句,不管碰到如何的劲敌,只要有决心总能把他放倒。
他让我也讲几件我的事情。我可没什么好讲的,但不讲又过意不去。我就讲了我表白班花的那件事情。其实那件事情倒是没什么好讲的,我说出来似乎也是一吐为快吧。那天下课大扫除结束后,教室里除我和班花以外没其他的人。我就壮了胆子向她吞吞吐吐地表白了。她面无表情地回绝了我。她说她喜欢抽烟喝酒打篮球的男生,我他妈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打篮球,打台球算不算啊。后来她和西瓜好上了,西瓜就是喜欢抽烟喝酒打篮球,而且我跟他切磋过一次台球,我输了。那次他猛吸了一口烟吹到我脸上,撂下一句话,长的丑不怪你,技不如人就怪你了。我火冒三丈,我火冒三丈的结果是被他们打了。
听完我说的,茄子像是若有所悟。嘴里吐出一句来,喜欢抽烟喝酒的,真有趣。我问他是不是也喜欢班花,他哼了哼,没有回答。
和茄子在一起的时光里,西瓜照样欺负着我们,班里的同学几乎不和我们来往了。我隐约感觉到不妙,这种不妙让我浑身难受。我真想有狠狠打一架的冲动,真想跟西瓜鱼死网破一次。可茄子说,再等等。我不知道他居心何在,但我感觉到他对付西瓜不仅仅是鱼死网破那么简单了。他像是一只野兽,伺机等着撕烂猎物。
“你想怎么对付西瓜?”有一次我故意打探他的底细。
他笑而不答。他的笑让我不安,我只好转移话题。
“你写的作文很棒。有那么一句我至今记得。我有一只眼睛在心里,别人用两只眼睛爱着你,我却用三只眼睛爱着你。”
“我他妈写的警句多了去了,你就知道这一句。”
“你这一句是不是特指什么?你也是不是喜欢班花?”
“别扯了。我用得着喜欢她么。”
“不喜欢啊!那你最近怎么抽起烟来?”
“抽烟是长大的标志懂不?抽烟可以掩盖身上的某种缺陷。”
我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我还知道他跟我一样暗恋着班花。他也是个懦夫,不然他喜欢一个人他都不敢讲。
我以为他是个比我还懦夫的懦夫,我们从高一交往到高三,他对西瓜屁都不敢吭一声,他对班花不敢说一句话。到高三时,他几乎胆大起来,一下课他就在教室里抽烟。还问我抽不抽,我讨厌抽烟,就拒绝了。西瓜也不服输,领着一帮同学也在教室里乌烟瘴气起来,喜欢抽烟男生的班花低着头假装看书,也没见她对那些抽烟的男生有暧昧的表情。班花和西瓜谈了一年就结束了,也就是高二就分手了,大约是班花先分的手。班花和西瓜一分手,西瓜就满校园的宣布他把班花给破处了。班花有一段时间则根本抬不起头,和班里的同学很少说话。
突然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茄子追上我,他说收拾西瓜的机会来了。我不置可否,此时的我虽然还恨着西瓜,但我不想报仇了。这时已经离高考剩三个月了,我觉得再熬熬就各奔东西了,没必要大动干戈地去干一场。可我没有急着给他答案,而他似乎明白了,他笑着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不是没有打过架。我在高一的时候和一位初三的学弟打过,我打不过他,基本上是被打了。打架的原因是走路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他,他就便骂便拳打脚踢。我没有搞明白就已经被揍了。这件事被我们班同学看见了,在班里传来传去,我就成了十足的懦夫。西瓜过来用中指戳着我脑门,奚落到,你丑也就算了,被小学弟欺负真他妈丢人。要不你叫个爷,我帮收拾收拾那家伙。我没吭声,我对西瓜一般不吭声。
我发誓我要收拾西瓜,总要一天让他完蛋。可是现在快要高考了,我是渴望上大学的,所以茄子说机会来了,我就模棱两可,我害怕。
我想了一计,找到茄子商量。我说我们不妨暗地里搞他一次,毁他容。茄子问,怎么搞?我说我们找个麻袋,躲在离他家十米远的隐秘角落里。他每天夜里九点左右会出来吸烟,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装进麻袋里,然后狠狠揍他一顿。茄子擤了一下鼻涕,瞪着我,干笑。他否决了我的计谋,他觉得他要报复就光明正大,就像西瓜光明正大地欺负我们那般。
茄子大概知道了我不会参与他的报复行动,就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知道他的有意而为之,也就甚少理他。让我最想不明白的是我和他从高一就开始计划着要收拾西瓜,可他每次都拒绝,这让我很不是滋味。我问过他几次为什么,他说高考时下手最好。我继续问他为什么高考时下手好,他没有回答。他不回答,我是根本套不出答案的。
离高考最后十五天的时候,我们在照毕业合照。只有茄子和班花没有来,班花已经没来学校四十多天了。我着急班花会有什么事情,可是又不敢联系。同学们传说班花好像怀孕了,可西瓜死不承认怀孕和他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们没谈一年就分手了。有一位同学说看见茄子和班花几个月前手牵手在散步。大家对茄子和班花又众说纷纭,估计班花怀孕了是真的,是茄子让她怀的孕。我迫切想找到茄子问问清楚,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茄子。
高考的时候,我们班有两个人没有参加高考,应该说是没能参加高考。一个是西瓜,西瓜被人剁了右手。另一个是剁他手的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茄子。我知道这事的时候,镇上已经传开了,很开遍布到全县。全县的大部分人已经知道西瓜和茄子这两个人了。人们喜欢把一个称为富二代,把另一个称为穷二代。知道这件事的瞬间,我的心被猛刺了似的一阵疼,像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去。
班花打了胎参加了高考,考取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我如愿考取了省内的一所二本,像是一场战役胜利了,可我高兴不起来,我知道,一些人永远永远的从我身体里消失了。以前他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现在突然就没了,我感觉空了许多,轻飘飘的,我会飞起来吧,可是我并没有飞起来。我永远在地面上,土地承受着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