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珍自从回到家后,除了刚见到父母家人的喜悦外,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担忧和发愁,担心丈夫陈学军的腿找不到合适的假肢,担心自己这一大家子不能够如愿回到城市,担心孩子们的未来,总之很是发愁,愁的每天晚上都是辗转反侧,她这深深的忧虑被家人都看在眼里,大家表面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这天,杜思珍带着孩子和母亲去亲戚家拜年,父母杜贵详和两个儿子临时在家里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我说,思珍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你俩兄弟现在算是咱家的顶梁柱了,我们合计合计,看看看下一步怎么弄。”
“爸,我估计转业分配的工作年后可能就可以落实下来了,你原来不是说你们学校有个后勤上烧锅炉的活么,看能不能给妹夫想想办法,至于思珍,孩子们都还小,我觉得先让她在家里带几年孩子,等孩子们都上学了,再做考虑。”杜思辉说到。
“我同意大哥的意见,我马上就能毕业上班了,到时候姐姐和孩子的生活费我来出,不给你们增加压力。”老三绝口不提姐夫的事情。
“胡闹,你姐姐嫁人了,养活他们是你姐夫的事情,你跟着掺和啥,如果你姐姐实在困难,你帮扶一下倒是可以,你现在还没结婚,等你以后也成家立业了,就知道生活的艰难了。”父亲杜贵详觉得自己的小儿子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爸,我有个想法,我好歹也是为国家打过仗立过功的么,你明天能不能去街道上问问,看看能否给咱家一个回城的名额?”杜思辉突然灵机一动。
“这个主意好,我明天就去街道办主任家拜年!”杜贵详一拍大腿,赞许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杜家的人的做事风格历来都是雷厉风行,第二天老杜带着自己的儿子,提着年货,上了主任家的门。街道办主任王大喜是个拥军模范,知道了老杜一家的来意后也表示非常的支持,承诺会在年后写一份材料报给上级单位审批。“对于为了国家的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家庭,政府肯定是要给予便利的,你们放心,一定会给你们个答复的,另外老大的工作可能也快有着落了,因为这几年专业的人比较多,大家都在排队,就快了。”临走时,王主任握着杜思辉的手说到。
“感谢政府,感谢党!”杜家父子连忙回应。
回到家后,杜家父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在家焦急等待的众人,大家一听希望比较大,都很兴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柳树发芽,迎春花、桃花也绽放开来,气温回暖,杜家也接到了两个好消息:一是杜思辉的工作终于落实了,他被分配到金城最大的丝绸厂供应科成为一名小小的科长;二是经组织研究决定,考虑到杜家的卓越贡献,特批一个回城名额,也就是说杜思珍可以顺利回城了。
这或许是杜家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杜思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于是她连忙收拾行李,把两个孩子暂时留下,自己先一步回农场了。
而杜思辉也不得消停,还没顾上熟悉厂区环境,就跟着司机和老师傅南下送货去了。
这是杜思辉进入丝绸厂后第一次随司机南下送货,其实这次的出行还是杜思辉主动提出来的,本来送货的路程比较远,从北方一直南下一千多公里,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很多人避之不及。可是杜思辉发现此次送货的目的地竟然位于自己当兵的那个地区,可以借此机会去烈士陵园祭拜一下自己的战友们。所以他主动向领导提出申请,理由是作为一名普通干部,要熟悉厂里基层的每一个环节,这样才能为将来更好的工作打好基础。他的想法受到了上级的赏识,很快就批准了,这次一共出行的是三人,杜思辉、老师傅王顺喜和司机李永全。
王顺喜,厂里的老职工,在丝绸厂干了很多年了,从种桑树,养蚕,收茧,缫丝,浸染等各个环节都非常熟悉,大家亲切的称呼他为老王头,这次送货的任务原来是安排他和另外一个人随司机南下的,可是临时换人,给他委派了一个从部队专业回来的“干部”,听说还是一个什么“战斗英雄”。和“干部”在一起干活肯定处处受制,老王头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这下不能愉快的喝酒了,可是厂里的安排不能改,只好勉强接受了。
金城出城的国道年久未修,路上坑坑洼洼,卡车拉着满满一车丝绸颠簸的十分厉害,路上的车并不多,可是行走的路线却十分艰难,出了金城必须要翻越一道巨大的山脉,没有隧道,只能翻山,山路狭窄而崎岖,左边靠着山体,右边就是万丈悬崖,杜思辉坐在车上,抬眼望着悬崖下奔流而过的河水,心里不禁捏着一把汗,不自觉的绷直了身体,紧张的盯着前方,两个手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杜科长,听说你是个战斗英雄吧,怎么这么胆小啊?”老王头看着杜思辉的表现,充满嘲讽的说道.
“王师傅,实不相瞒,我站在高处往下看总有些头晕目眩,从小就是这样,不敢爬树,不敢上房,今天这这么高往下看,我也是第一次,让大家笑话了。”
“哈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站在高处会头晕害怕的。”司机李永全一面熟练的握着方向盘,一面放声大笑。
老王头也笑的合不拢嘴,觉得这个战斗英雄也不过如此而已,“别担心,我和小李跑这条路很多年了,很熟悉沿途的状况,你只需要安心坐着就好。”
杜思辉觉得有些讪讪的,低下头不再向外看去。
晚上八点多了,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天空中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再往前走个30多公里,有个镇子,咱们今天就在那吃饭休息吧,明早6点再出发。”“好嘞,老王头。”李永全很听王师傅的话。
杜思辉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外人,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可是毕竟自己是一个进厂的新人,对情况并不熟悉,也不能乱掺杂意见。
老王头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尤其是在出长途的时候总是酒不离身的,可是他很有分寸,从来没有误过正事,这也是厂领导一直比较信任他的原因。可是老王头的老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药不离口,所以老王头的手头一直紧巴巴的,喝的酒也是最便宜最劣质的那种,家里的钱全部都拿去给老伴治病了。
这会停下来休息,老王头从包里自己拿出了一个凉馒头,就着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其实里面装的就是劣质的白酒,自顾自的吃起来。
杜思辉看到这一切,顿时心里明白了三分,他是一个通透聪明的人,张口说道:“王师傅,小李,今天一天都辛苦了,晚上咱们吃点好的,我请客,大家还能省下一顿的饭钱呢。”说完,不由分说,把老王头和小李拉到镇上唯一的一个熟食店,称了几斤熟食和牛肉,又在隔壁的国营商店里买了一瓶上好的白酒,三个人坐在路边就这样吃喝起来。
“看不出来你小子没上几天班,没赚钱就开始摆阔啊。”老王头虽然一直没停下吃肉,可是仍旧不忘记挖苦一下杜思辉,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傻子。
“也没啥,就是分配工作之前自己在外面瞎倒腾了一阵子。”杜思辉随意说道。
“杜科长,你倒腾了个啥呀?”李永全似乎还挺感兴趣。
“也没弄啥,瞎倒腾,过年给爸妈弄了一台索尼电视机。”
“电视机?”老王头和小李同时停下了嘴里的咀嚼,“还是索尼的?”小李又补充了一句。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看杜思辉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原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浪得虚名的废物科长,没想到人家没来厂里之前就赚了钱,连电视机都买了,现在全厂也就只有厂长家有一台电视机,还是国产的,没想到人家竟然也有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老王头想想自己干了这么多年,家里还过得那么紧张,人家随便一倒腾,就给家人弄个电视机,只恨自己怎么没有一个这样能干的儿子。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王头和小李被杜思辉这一顿好酒好肉灌下去,顿时拉近了三个人的距离。
老王头喝的微醺,睡觉之前,还拉着杜思辉的手直夸他是一个好同志。小李也累了一天,两个人躺下很快就呼声震天。
杜思辉有些睡不着,想着远在南方的王大帅,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最近做生意的政策变化不定,与其冒风险,不如安心蛰伏,寻找机会,一旦有好的项目,再出山不迟等等,信的末尾也提出这次想通过送货的机会去祭拜一下战友们,看看以前生活战斗过的地方。
第二天,三个人六点多天蒙蒙发亮就出发了,开水就着几口凉馒头,随便凑合了几口,路程还很长,耽误不得。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走了近10天,终于到了送货的目的地-祖国西南边陲的白水市,卸了货,和对方厂家完成手续,小李要去修车,老王头说是去当地看看蚕茧的质量,杜思辉抽了空,买了烟酒,就来到当地的烈士陵园。
陵园很大,人很少,参天的大树将外面的炎热隔绝开来,一排排的墓碑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仿佛是等待检阅的士兵,是的,他们就是士兵,可惜是长眠在地下的士兵。杜思辉很快就寻找到了他们部队的番号,找到了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他跪坐在墓碑前,将一根根香烟点起来,又用白酒泼洒在墓碑前,无声的哭泣起来。
“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你们的爹妈就是我的爹妈,你们放心的走吧,只要有我杜思辉一口饭吃,咱爹妈就不会饿着。往后的几十年,我会把咱爸咱妈都照顾好的。”说完,他站起来向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擦干眼泪,扭身走了出去。
刚出烈士陵园,正想着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想坐个长途车去以前部队驻守的小镇上看看,谁想到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那个人带个黄色的军帽,身上背着一个黄色的军用挎包,补丁裤子加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衬衣,还没等杜思辉询问什么,那人直接张口说道:“哥,今天的料都卖完了,那两个人还跟着我。”然后,低着头小声说道:“帮帮我,那是两个流氓。”说完,只见不远处两个猥琐的男人朝这边张望,犹豫着是否继续跟上来。
杜思辉当机立断,大声超不远处的那两个喊道:“两位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不要跟着了吧!”说完,一把拉过带军帽始终低头的小青年,超自己国营旅店的方向走去。
进了旅店的大门,那小青年终于抬起了头,正准备向杜思辉道谢,两人定睛一看,居然异口同声的说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