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回想这一生,徐灵胎都觉得,最快乐的时光也不过那几年而已。
那时候,爹也在,娘也在,弟弟们相继从小萝卜丁长大了,整个徐家一派人丁兴旺、生气勃勃的景象。
那几年里,他翻遍了父亲书房里所有《易经》的注释,遇到不明白的就反复推敲,几年下来,也慢慢读完了。其间又对理学产生了兴趣,于是一并把周敦颐、程颐,朱熹等人的书也都读完了。再后来又看起了诸子百家,赞叹古人的智慧,且特别对《道德经》爱不释手,于是依旧取出各家注释来详细研读,只是却发现各注释版本不是冗长就是晦涩,为了让更多人体会到《道德经》的妙处,他开始自己动手写一本注释。
那几年啊,自己看了那么多杂书,但却也没耽误过功课,自己在功课做完后读书思考,父亲书房的书已经读了一大半,但每每瞒着他们,以至父亲和老师都浑然不知,也算是少年淘气了,徐灵胎笑着想。
十八岁那年,名臣张伯行担任江苏巡抚,忧心于江南时常水泛成灾,于是决定详细修订一本《江南水利书》,以备防洪抗灾之用,并聘请杭州大儒余星留做主编,父亲做副主编。父亲一直觉得水利工作关乎民生,想让自己继承这个事业,故而那时候时常给自己分派任务,让自己汇总整理各县各乡呈上来的水利志,并把要点整理出来。
那是跟父亲唯一的一段共事的时光,房间里各自埋首工作,休息的时候父亲就拉着自己去院子里散步,讲多年来在水利治理中遇到的种种趣事,而讲的最多的就是临海的东南了,自己边听着边跟刚才整理过的资料一对应,倒也就牢牢记住了。
虽然张大人没过多久就别任而去此事也就撂下了,但很多年后,自己因为行医的缘故,常常来往于江南各县之间,每每路过一个地方就想起当时自己翻阅资料和父亲给自己讲述此地趣事时的时光,不禁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心酸此生只有那么一段时光,却也欣慰幸好有那么一段时光可供自己回忆。
老年的徐灵胎回忆这段的时候,又想笑又想落泪。
然后,就到了那一年,那永生难忘的一年,二十岁那一年。
那一年,父亲看自己的功课日益精进,于是帮自己请来了刘宗周先生的徒孙周意庭先生。先生不但学问纯正精微,更是知识渊博,自己惊喜之余越发用功,于是顺利考上了秀才并到县学里上学了。
如果没有那次时疫的话,自己应该会乡试会试的一路走科举之路吧,就像祖父给自己取名“大业”一样,考个好功名为徐家光宗耀祖。
那年的时疫异常凶猛,但起初的时候却也只是仿佛普通伤寒,那日在县学里同学们也正在说着自己家谁病了,忽的听到家中仆人来找自己,出去后只看到仆人满面忧色,“大少爷,三少爷重病,老爷让你速速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