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36层的阳台上向下望去,地上如织的芸芸众生只剩下一个个小小的黑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规则地运动着,如尘埃漂浮。
有点晕乎乎的。
她赶紧往屋里喊:“姥姥,快来看……”
但目光所及的是一双威严的眼睛。
她赶紧将头缩回去,眼里满是畏惧,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率真和阳光。
她感觉自己如一粒尘埃,一粒悲伤的、孤独的、没人疼爱的尘埃,在人世间不停的穿梭。
“看到什么了?”威严的男人来到阳台上下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她突然意识到姥姥已经离开了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她便愈加孤独。
她惊恐地看向远方,眼里充满泪光,努力不看他的那双冰冷的近乎嫌弃的眼睛。
“姥姥走了,有什么话可以跟爸爸妈妈说,或者跟豆豆姐姐说,是 不是?”他尽量耐心地跟她说,同时伸手想抚摸一下她的小脑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一偏,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
她怕他,这个陌生的父亲。
确实,她没有见过他几次。当初,是他决定把她送给给姥姥喂养的。她从不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他也从来都没有给过自己父亲的温暖。
如今姥姥去世了,就在三个月前。她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他才把她接来他的身边。她看着他,就有颤栗的感觉。特别是他眼睛一瞪的时候,她恨不得有隐身术突然消失,或希望自己是一只可以快速结壳的虫,用自己吐出的丝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他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生气,就想瞪她,但看着她那么弱小又心疼得不行。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刚强的自己对女儿的父爱的慈祥。军人出身的他,就想着自己的孩子自然率真,活泼开朗,像他的大女儿一样的无拘无束。而她,自小就是那个样子,一见到他就往姥姥身后躲,不管怎么逗她,她都不会跟自己笑一个。现在姥姥走了,再也没有谁可以为她挡风遮雨,显得特别地孤独和无助。他多想抱一抱她,给她温暖,让她开心。
小时候姥姥带着她,经常住在妈妈家。但她不知道那是她的妈妈,一个高大漂亮的女人。那是“一个孩子光荣”的年代。老婆意外的怀孕了,又舍不得打掉,不得已才生下来。
为了遮人耳目,姥姥让她喊大姑。大姑家有一个女儿,叫豆豆,大姑让她叫姐姐。大姑每天接姐姐上下学。姐姐有很多的玩具,她也想玩,但每次姐姐看到她玩她的东西就会狠狠地打她,而大姑每次都会狠狠地打姐姐一顿。但大姑很忙没空抱她,也没时间哄她玩,哄她乐。
大姑每次出门都会警告姐姐:“豆豆,不准打妹妹。”她有时感觉大姑温暖可亲,但有时候又觉得大姑很严厉,会很厉害地吵她,她也很害怕。她有什么心理的话只跟姥姥说,想要什么也只跟姥姥要。在她心里姥姥才是她最亲的人。
每到暑假姐姐就会跟大姑消失,直至暑假开学才回来。而她,只能跟着姥姥回到农村的老家。
她管舅舅叫爸爸,舅妈叫妈妈,但他们却从来没人疼她,他们从来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她时常睁着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大人们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一直到好几岁,她也没上过幼儿园,整天跟在姥姥的身后,俨然是姥姥的小尾巴。
她有时候会很伤心,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她。
去年,姥姥突然得了重病,一病不起。她隐隐有失去姥姥的恐惧,常常一整天趴在姥姥的床前给姥姥不愿离去。姥姥也常常紧紧攥着她的小手努力抚慰她,想要跟她说点什么,却又总是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姥姥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把大姑和她叫到跟前,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大姑的大手里,说:“大姑才是你的亲妈。”她愣了以为是姥姥糊涂了。姥姥又对大姑说:“玲啊,你们欠这丫太多了。我走了之后,你们要好好疼她。”大姑流着泪答应了,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姥姥又对她说:“没有了姥姥,有什么事就跟你妈说。不要怪妈妈,豆豆是你的亲姐呢。不把你藏起来,你爸妈就会丢了工作的。”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趴在姥姥的胸前,抱着姥姥,不相信这是真的,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为了工作可以不要孩子。
她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可是她却没有地方可去,世界那么大,她不知道那一片天空属于自己。
她自小封闭了的心门也对课本的知识半开半放,不能全心全意的学习。以至于上课时经常开小差,快乐的小鸟一只一只从她的心里飞出去,只留下深重的落寞。
妈妈也是恨铁不成钢,对她仅有的一点愧疚也掺进些许的薄凉,整天唉声叹气,难得给她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随着她逐渐长大,产生了强烈的叛逆心理,时刻准备出逃,希望能有一个让她快乐,让她放松,不需要时刻提心吊胆的真正能够容得下她的一个家。
她感觉现在的家就像一只笼子,她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虽然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却没有突破笼子的力量。
她用她的执拗在家里获得了很多的尊重,跟姐姐已经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妈妈也和蔼了很多,很多的时候都会听听她的意见。只是老爸在家的时候少,她依然怕。而且今年她还转业回来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好多。
她经常梦到姥姥,时常喊姥姥。特别是不开心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姥姥。
这时“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瑟缩着慢慢地打开门,深深地低着充满恐惧的大眼睛的脑袋,“这是我给你买的学习资料,好好做做题,温习温习功课,不会可以问我,开学的时候争取能跟得上才行。”他咳了一声,放低声音说:“要不你出来咱好好谈谈呗,咱报个补习班好不好?”
她接过资料,很小声地说:“知道了。”然后慢慢关上门,重新沉溺在她狭小的空间里。门外,他怒目而视,盯着那扇悄悄地关闭的门,满是无奈,灼热的泪水从他那充满威严的脸颊滑落。他就弄不明白了他这么一个威武帅气的老爸总是被她这么无情的无视。
他忍不住举起攥紧了的拳头,切牙扭嘴一番,轻轻叹口气,慢慢放下拳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