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雄伟的大厦耸立在街边,前面车水马龙。它四季恒温,外面有亮晶晶的玻璃幕墙,顶上竖着一根尖尖的针,威风凛凛似的。
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大厦。
她一个人走出6架电梯中的一架,经过一尘不染的透明自动门,经过黑西服黑墨镜的保安,遇到了站在门口红门毯上的他。
“你好啊。”他说。已经等了好久似的。
“嗯。好。”
“刚从A地回来?”
“有些日子了。”
“噢。”
“……”
“……”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
“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现在?”
“嗯。去旁边的小海鲜怎么样?那里的啤酒是他们自己做的。我订了张小桌。”
“我昨天吃过了,而且我感冒,不想吃。”
“噢……”
结果两人去了附近的广东煲店。点了润肺的海椰鸽子汤。
“我还是觉得……没人可以代替你。”他说。
“你知道的,已经迟了。太迟了。”她往汤里加着盐。雪白的细瓷瓶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那天聚餐是喝了太多酒,酒后失言才说出来的。真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说。
“原谅我。”
她不说话。一个服务生打翻了几碗端给客人的汤。乒乒乓乓。地上淌满了汤汁,浓香四溢。领班跑过来,大声训斥。服务生嘤嘤地哭。
“我也没办法,同一公司员工不准谈恋爱的规矩又不是我定的。”多么苍白的辩解。他自己也知道。
“也不错啊。我现在不是反而晋升到你原来的位置了么。”
“别这么说。”
“你也到了新公司当销售经理,而且居然还在同一个大厦里。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
“”
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欢快。她拿起来看了看。
“不好意思。”她接起来,“喂您好。”
“嗯……嗯,我知道了。”她将头转向另一边,压低声音说。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记事本,在上面写着什么。
她挂了电话。
沉默。
“居然成了竞争对手了。世界真奇妙啊。”她啜了一口汤,打破了沉默。
“嗯。”他看了看表。
她又不说话,摆弄着碗中物。
“下周那个招标项目,你们比较有价格优势呢。”他说。
“也不一定吧。”她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上个洗手间。”说毕起身。
她走了几步,心有灵犀似的,他们突然同时轻轻地转头,对视了一眼,有些尴尬地相对而笑。
听着她笃笃的高跟鞋走远,他转头看了看,然后迅速地把她放在桌上的记事本拿过来,翻开。再很快地放到原处。
她回到了桌边。
又一阵沉默。他低着头,仿佛在想着心事。她也不作声。
汤渐渐冷了。
“你先回大厦吧,”她说,“我还有点事。”
他一个人经过黑西服黑墨镜的保安,经过一尘不染的透明自动门,走到6架电梯中的一架跟前,按下上楼键。同时拿出手机。
“Ivy,下周的招标项目,报价写上……170万。”
几天后。
他站在电梯前。电梯门开了。里面正是她。
他迟疑了一下,走进去。电梯门关上。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迅速下降,无声无息。
“恭喜啊。当上销售经理的第一个项目就中标。”她望着电梯不锈钢制造,并且精心打磨过的楼层按钮,说道。
“……你们180万的报价太高了。”
“可是……我在本子上写的报价是160万。我以为可以用低价逼你退出。”
他不语。
“……原来你知道的。”她定定地说。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
“还记得吗?那天有个服务生打翻了汤碗。你去洗手间,不可能不踩过走道上那一大滩还没收拾的汤汁。”他顿了顿,“但是你回来的时候,鞋底边一点油都没有。”
“所以你知道我是故意走开,其实躲在远处看你。”
“而且……你忘了吧,那个铃声,是我以前帮你选的进行曲闹铃,催你吃饭的。时间定在中午12点。”
“……原来如此。”她释怀一般。“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人手下不留情啊。”
电梯到了1楼。她走出电梯。
“其实那天是我鼓动Ken和Terry把你灌醉的。我知道你喝醉会乱说话。”她突然转过身,朝电梯里的他说。
“……我知道。其实,那天我没醉。”在电梯门完全关闭之前,她听到他这样说。依稀看到他的脸。
他去了了大厦地下停车库,她还站在1楼的电梯门前。她抚摩着光滑的大理石墙砖,望着显示着“B1”的显示屏,轻轻地说:“我也知道。”
有一座雄伟的大厦耸立在街边,前面车水马龙。它四季恒温,外面有亮晶晶的玻璃幕墙,顶上竖着一根尖尖的针,威风凛凛似的。
城市里有很多这样的大厦。
任宁,二零零八年四月,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