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深感痛恨却迟迟舍不得忘的一段时光,教我难过,亦教我成长,教我看清人世间的纷繁错杂,教我体会独属于年少时的难尝滋味。
(一)到如今,我也无法完全回想起那些苦痛的根源,它是在哪里起始、发生,又是如何将我拖入深渊。
二零一四年的时候我在家人的安排下前往内蒙,此行的目的不是旅游,而是缓解我的负面情绪。那时我的父母尚不知我所谓的“痛苦”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些可长可短的情绪在他们眼里归结于“叛逆”二字,不过是“熬一熬,就会过去”。于我而言,那些深深浅浅的情绪,总在不经意的间隙从大脑中某个神经元迸发,痛到深处如万蚁噬心,彻夜辗转,日日颓丧,我也不愿,可难在无法完成自我救赎。
几经辗转,终于抵达此行的终点,腾格里沙漠。当真正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才明白名家笔下的那句“你该爱上荒野的风声,胜过爱贫穷和思考”的意味,那里的天地出奇的纯净,呼啸的风声在灵魂中穿拂,洗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无法抹除十多年来肩上落下的尘埃。夜幕来袭,万物俱静,我仍站在风声愈盛的荒漠之中,抬头是漫天星宿,身边是一片死寂,我努力放空自己,渴望片刻安宁,可又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藏在灵魂深处的情绪又幻化做心魇,死死地抓着似乎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抽出一把钝刀,狠狠劈砍,我弯腰抽泣,伸出手,揉搓双眼,多奢望能有哪怕一丝半点的泪水,助我缓解情绪,却难有丝毫。
我跪在沙漠中,祈求神能伸出手拥抱我,可他好像睡着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能救我于水火的,只有我自己,于是我起身,回转,忍着钻心的难过向住处走去。
那晚我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兴许是积压在心中的长吟,在那晚尽数释放。我躺在床上不断辗转,不敢关灯,生怕黑夜里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后来半梦半醒中,我望见了年少时的自己,爬着树摘桑果吃,那样不知愁的好光景,后来竟再未有过,梦里的一切都那样真实,仿佛触手可及,可当我伸出手时,那些明媚在一瞬间破碎,剩下的只有寂静黑夜。
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那本《我亦飘零久》,书里写到在沙鸣山的那个夜晚,我竟感到莫名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边三三两两仍有朋友陪伴,而我却孑然一身。披起衣服,推开活动板房的门,隔壁窗户早已熄了灯,整个世界除了我和风声,再无其他,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裹全身,寒风灌进我单薄的衣衫,不觉得冷,反倒是无与伦比的宁静,忽而想起她讲给我的话:我们之所以愿意忍受眼下的孤独与痛苦,是因为我们知道,将来必将因此而获得。
谢谢你,葛婉仪,虽然你不在身边,但在我贫瘠而荒凉的青春里,你的话像是一盏明灯,支撑了我这么久。
(二)到后来,那些情绪的枷锁愈发牢固,终将我原本所剩无几的,对温热人间的向往点点蚕食。
我渐渐能想明白,那些作茧自缚的情绪,几乎全源自于爱的缺失。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的男孩子,人前吵闹,人后安静,夜里时常呆坐,偶尔失神,如果有,那他一定是被某个女孩子要了半条命,再或者,是自幼家庭的某种缺失。我可以大方承认,我是前者。
那位我豁出了半条命去爱的姑娘,如今大概已嫁为人妻,关于她的那段,是我时至今日仍觉怀念和感恩的一段,却也是痛楚至深,凄入肝脾的一段。她的背叛,使我至今都无法体味爱或被爱的滋味。说来也奇怪,那次因为血液指标问题做骨髓穿刺时,我竟然莫名想起她,她的抽离,与那天医生从我的腰间抽骨髓的感觉如出一辙,我不知道怎么去描绘,不痛,只是感觉“空”,这种感觉与高处坠落相似却又不同,而后是麻药药效结束,针眼处那种无论什么办法,什么姿势,都无法自我缓解的疼痛。
大学时是我所有情绪积压的顶点,濒临决堤的那段日子,情绪就像是一块吸满水的海绵,稍稍挤压,汁液飞溅。那将近三个月的日子,是我这一生都不愿再经历的低谷。我的大学时封闭式管理,独处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常常是,室友们都睡着了,我摸黑起身,不敢开灯,偷偷流泪。 我尝试了很多办法,企图自我排解,唱歌、海边散步、抽烟、喝酒、甚至自残,这些合理的、不合理的办法,我都一一尝试过,换来的却是一时欢愉后长久的、更深的沉重。无数次的想过自杀,想以最痛快的方式结束我这短暂的人生,药物、跳楼、割腕、溺海,可每到欲要实施的时候,想起我的双亲,想起他们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辛劳,想起他们抱着我冰冷的尸体涕泗横流的模样,我就不敢了。
最痛苦莫过心里有话却无人倾诉,或者说,无人能听懂。那时候我唯一的快乐,是在朋友圈发表一些诸如:"你最好放一把火,烧干净一切包括我"之类表达情绪的句子,却常被朋友们拿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哀春伤秋”,“多愁善感”,这些原本不是贬义的词语,从他们带着戏谑语气的嘴中吐出来时,让我感觉到无奈。唐寅曾在《桃花庵记》中写:“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或许,我就是那个鹤立鸡群的疯子,他们眼中的温热人世,在我眼中不过是造物者的弥天大谎罢了。
(三)再后来,那些在心中腐烂的伤口的缓慢愈合,身在尘埃里也将开出花朵。
大二的时候,我觉得我单凭臆想再难以支撑下去了,我去了辅导员办公室,现在看来,这是我这糊涂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他什么都没说,径直带我去了心理咨询中心,那里的咨询师给的建议是:回家,接受看护治疗。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等室友睡着之后起身,站在窗前流泪,兴许是失神太久,室友从背后递来纸巾我都没反应过来。他说:怎么会这样呢,我从没见你这样脆弱过。我接下纸巾,望向他,强装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隔天,父母连夜飞往我的学校,在听取了咨询师建议后,匆匆带我回了家,诊断结果也很明确:双相情感障碍、非精神类的重度抑郁。就这样,我接受了十五天的住院治疗和长达两年的药物治疗。丙戎酸钠缓释片、富马酸喹硫平片、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反复经颅磁等等,后来我才想明白,能够开解我的,从来都不是那几颗药物,始终都是我自己。
我试着去跟身边的人交流,忍着揭开伤疤的痛把那些秘密都讲出来变成故事,很多次后我才明白,从始至终,我怀念的都不是过去的某个人或某件事,我怀念和疼惜的,是过去光景里奋不顾身又稍显笨拙的自己。 那段时光,我安静的如同皈依,不再像从前那样暴躁易怒,努更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屋檐滴雨也好,梧桐落叶也罢,终是觉得人间尚有未知的温柔和美好。
住院期间妹妹给我发了很长一条信息,她说:你就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晴时微波粼粼,雨时惊涛骇浪,平静外表下暗流涌动,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深邃。我回复到:也许最终, 我依然心存感激的过完我的一生,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怨怼,它不欠我什么,剩下还有几十年的好时光,我会认真而坚定地走下去。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不是像大人们说的,要经历十多年的时光,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我长大的那个瞬间,晚上因为跟朋友吃饭回家晚了,回去的时候父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们都睡着了,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准备替他们关灯,伸着手去摸开关的时候,低头瞥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和母亲眼角的皱纹。那一瞬间,我感到羞愧难当,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心酸,也是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心里面那株叫温柔的小苗,悄悄拔尖了一点,而那棵叫责任的大树,瞬间长高了一截。
现在的我,已经化身千万人潮中的一缕微波,不再困于过去,也丝毫不惧未来,正如七堇年所说:“生活多么无趣,但一则则无趣的生活编织在一起,才构成了生命的繁华。”即使当下,无论在自身际遇的沼泽里陷得有多么深,请一定不要放弃对温热人世中美好和爱的渴望。磕磕绊绊是生活,倘若人生一马平川,那活着便无半分趣味。
诸君共勉。
诸君身边有确诊过双相情感障碍或者抑郁症的朋友吗,其实他们真的不是矫情,不是暴躁,不是故作深沉。他们的悲伤往往都是真实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这篇文章是阿堃本人的真实经历写就,阿堃在初二到大二这段日子里,真真切切的经历了长达8年的反复挣扎,最终完成自我救赎的,其实还是我自己。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万万不是为了传达一种悲伤的情绪,相反, 希望我的经历能够鼓舞更多人更加有勇气的走下去,请你一定相信,这世上总有不期而遇的美好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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