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又是一个祭奠而怀念的季节,同样,又是一个雨纷纷断魂的季节。
我回来了,我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小雨象细丝,象牛毛漂漂洒洒,仿佛不忍心落在我的头上,仿佛又要故意落在我的头上,东一点西一粒,遮遮掩掩,却又亲亲密密。
四周很静,静得听出了泥土细微的呼吸,四周很热闹,热闹的炮仗声此伏彼起。四周很香甜,浓浓的故乡气味沁人心脾,四周也很苦涩,满满的思念情怀盈盈欲滴。
我行走于儿时熟悉的小道,我张望着如今陌生的四季,我感叹于曾经亲切的面孔已逐渐老去。
山道上偶尔有农人与我打招呼,在我曾经那么熟稔的人面前,我礼貌而拘谨,我客气而生涩。
这里本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是我儿时的游乐场,是我青春时的避风港。如今,一切都已变样,一切都让人惆怅,我走在这里,如同走在梦里,让人四顾惶惶。
油菜花开得正旺,蒲公英也热情高涨,星星点点,在细雨中迎接着远方的游子,来看望他牵挂的爹娘。
转过一道山梁,我的脚步有些沉重,两座低矮的土丘,正朝着南方,看着举水日夜奔流不息,那地底下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无法报答无法忘却的父亲母亲。
土丘上已经荒草丛生,边上还有被水冲刷的痕迹,一些灰不溜秋的石块裸露在空气中,我的愧疚如同一根绳索,将我勒得窒息。
你们生前含辛茹苦一食一粥将我养大,让我进学堂,让我知道做人的不易,言传身教,让我从一个孱弱的少年,长成一个能迎风阻雨的汉子,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身体,也给了我昂扬向上,遇挫折不放弃的勇气。
待到我傲然挺立,满腔意气时,你们却已风烛残年,奄奄一息。
一切都是那样匆匆,一切说来不及就来不及。等到我再回头以为自己有能力,以为可以好好照顾你们,让你们也欢欣于儿孙绕膝,也满足于老有所乐有所养时,你们却说走就走了,走到一个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世界,让我陷入到无比的黑暗之中。
我所有的努力意义何在,我所有的成功首先向谁述说,我所有的委屈向谁倾诉,我想要表达的孝意你们如何接受。
温暖的怀抱没了,虽然我久已不曾停靠,但它曾经是我的念想,慈祥的笑容没了,虽然我很久没曾端详,但我能感受它的力量。虽然我跌倒了早已不需要你们扶,但我还会习惯性地叫一声,我的娘耶。虽然困苦了流出的泪早已不需要你们揩,但我淌着泪的脸依然渴望你们那粗糙的手摩梭。
如今,你们蜷缩在地底下苟且,我却高声吟唱着诗走向远方。你们坟头上的那一蓬槁草兀自黄了又青,青了又黄,我却误将他乡作故乡。
我来了,任那霏霏细雨淋透我的张狂,浇醒我发热的脸庞,让我再好好将你们打量。
你们低矮而单薄,丑陋而贫瘠,这就是你们赖以生存的所在。这么多年来,我行走于高楼大厦的繁华,倘徉于五光十色的风情。我在不经意间忘乎所以,我在无所事事之时将你们忽略,我在嘈杂喧嚣中将你们忘记。
我变得成熟却愚蠢,我悟得了圆滑却背叛,我看见了远方却遗弃了过往,我自以为是却什么都不是,我志得意满却什么都不圆满。
只有在你们面前,我才可以骄傲我的骄傲,自豪我的自豪,我才可以不以我的卑微为卑微,不以我的耻辱为耻辱,我才可以开怀大笑,我也可抱头痛哭,我也可以喋喋不休,我也可以沉默不语。
你们冷吗,让我给你们添衣,让我给你们抹平身上的伤痕,让我给你们除去身上的杂草。
我拿着镐头,给你们上土,我专注而虔诚,我细心而庄重。每一处都细细平整,每一颗杂草都小心拔去。
就如同你们曾经对我那样,冷时给我添衣,热时给我扇风,饿时给我喂养,迷茫时给我教诲,暴戾时给我抚慰,给我一切健康成长的机会。
我给你们挂上纸钱,点上清香,我伏地磕头,我情难自抑。
给的纸钱你们能收到吗,送的祝福你们能听到吗,我扑通跳动的心你们能感受到吗?
女儿说,她怎么没送爷爷奶奶上山。我的女啊,我都没送他们上山呀。他们走时,你的爸爸还在四处飘荡,孤身一人,如无脚的鸟,无处停歇。
我成了他们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遗恨,他们也成了我心中一生无尽的痛。
儿子说,我磕头不够虔诚,额头没有触地。我很欣慰,儿子长大了,慢慢懂事了,也懂得了孝道的意义了。我重新隆重地按儿子说的方式磕头,儿子紧随其后,口中念念有词,表达他的敬意。
你们应该看到了吧,你们应该听到了吧,在濛濛细雨中,在天国,在天堂,在另一个我无法感知的世界,你们一定很欣慰,你们一定很开心。
四周很静,有微风,有细雨,有野花的呢喃,有新芽的破土,有浓浓的思念悬浮在天地间。
我又重新跪下,我要多呆一会。
父亲23年了,母亲18年了,在我青春正盛的年纪,舍我而去。没有看到我成家,没有看到我立业,没有看到你的孙儿孙女呱呱坠地,也听不到他们的欢声笑语,也无法将他们宠在怀里。
而今,我就在你们面前,长跪不起。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故去的亲人若是惦念着阳世的人,会摸一摸他,亲昵一会,在世的人会如同感冒一般,恹恹不振,叫作亲热。
今天,你们就亲热我一次吧,让我发发烧,好在昏迷不醒的呢喃中,与你们呆在一起。
今天,你们就亲热我一次吧,让游子的心与你们贴在一起。
在清明,我想你们,在每一个日子,我思念你们,我的爹娘,你们九泉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