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面食
在横过我们单位门口的马路边上,新近开了一爿小饮食店。小店的门面不大,也就是七八张小桌子、二三十张椅子的样子;有一个置放酒类及包点的小玻璃柜台;里间是厨房,被烟火熏黑的墙壁没有粉刷,光线不是太好,人乍一进去,朝里看,有些黑洞洞的。那些弥散在厅里的、烹煮食物的气味,就是从这里逸散出来的。
每日的中午或者晚上,小店的生意颇为清淡,唯有早上,生意才可谓兴隆。现代人休闲的时间越来越多,信息传递却是越来越频繁。所以你也闹不清,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到底是快了呢,还是慢了?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其人体内的生物钟,肯定与非现代人的生物钟不一样。于是乎,一个个都懒得早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去厨房开火做早餐。于是乎,纷纷光顾街头那些小食摊或街边的小食店。
我最先是被同事请到这爿小店吃了一顿早餐,尔后,就自己屡屡光顾了。我原来吃早餐只图省事,习惯顺路在街边卖早点的摊档买两个面包、两个包子抑或两根油条,简单的填一下肚子;而且是一路嘴嚼着食物朝办公室走去。到了办公室,再泡上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着,努力让茶水和在路上匆匆吞嚥进肚子里的食物充分的搅拌。
当我在光顾小店之后,虽然还没达到经济学家的境界,但也学着进行一番性价方面的比较了。相比之下,觉得在小店吃一碗云吞面,要比在街头流动摊点吃的两个面包或两根油条之类的食物要卫生一些、价廉物美一些。另外,早餐吃点带汤水的面食,怎么也要比干咽油条、面包来得利索。甚至还觉得那碗云吞,能给我的身体提供的“卞路里”,要比两个面包多得多。
小店日常早餐供应的食物只有三类:面食类、粉类及粥类。我早上的习惯是吃一点面食,所以每次早上光顾,都会花上4元钱,买一碗云吞。
然而,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个小店在对这种面食在称谓上有点怪怪的,或者说,不合乎规范的!分明是一种方形的面皮,包了一粒枣样大小的肉馅的面食,在其它食店,无论是写法或叫法,都是将其称为“云吞”或“馄饨”的,但是到了这里,竟被堂而皇之叫成了“饺子”。先是听着不对劲,别扭,几次都疑疑惑惑地想,莫不是我们这岛上的土著孤陋寡闻,人家在引进这种面食的时候,已经对这种面食进行了一番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脱胎换骨的改造?以示与正宗道地的“云吞”有所区别,而且正在向“饺子”的方向发展?
后来,我去查了辞海中有关“饺子”的条目,才确切的知道,这食物名称是被店家给弄混了。既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名称上的小小的失误,是不值得上心的。我对孰为“云吞”,孰为“饺子”的学术考究,也到此为止!总之,一来二去的,竟也习惯了。早上,我只要一脚迈进小店的门口,也会入乡随俗叫道,“老板,来一碗饺子!”那店老板雇的两个开始发胖、且不大俊俏的乡下女子,一听到叫唤,不须等老板差遣,其中的一个便会收起二郎腿,缓缓站起来,扭着赘肉颇多的腰肢,走进厨间。不一会就给我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如是,有两三个月之久,我概念中的“云吞”和“饺子”就有点儿混淆了。那证据是:平时在家里,妻子偶尔也会包一顿饺子吃。一日,妻子问我:你今天想不想吃饺子啊?我居然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我早上刚吃过饺子。稍后才想起,此“饺子”实非彼“饺子”。
又是一个早上,当我在小店里慢悠悠地嘴嚼、品偿着那些包在面皮里、枣粒一般大小的肉馅,并用我舌尖上的味蕾,努力去分辩其中的某一粒具体的成份是猪肉抑或是虾仁?此一粒高蛋白物质,在我食下去之后,将会对身体将产生何种影响?具体一点,就是能给这具躯体提供多少大卡的能量?这时,店里走进来了个拎只黑提包、穿件灰布中山装、戴副宽边眼镜的瘦高个顾客。看那模样,应该是教师知识分子一类。我坐的桌边刚好有空位。来人操十分纯正的京腔,客客气气地问,这里有人坐吗?我说,没有,你请坐吧!他于是就在我傍边坐下了。想必是头一次光顾,他不会像我一样,老练的一进门就朝两个女子吩咐要什么。于是,在小等片刻之后,那两个年轻女子中的一个才立起身,走过来,操着土腔土调的普通话问道:“同鸡(同志)要去(吃)什么啦?”
“这里有什么吃的呢?”
“粉汤啦明火竹(粥)啦,还有饺几(子)。”
“那就来碗饺子吧!”
那女子便扭着屁股进到厨间去,稍会,端了一碗云吞出来。
来人用筷子撩拨着碗里热气腾腾的云吞,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好了要饺子吗?怎么给端出碗云吞来了?”
那端出食物的女子站在一傍,干搓着手,一时间竟莫名其妙地瞪着眼。那神情,仿佛是客人提出了一个《婆若般密金刚经》中的佛学难题。想必,她已经把此二物的名称、概念混淆得极深。
幸好,另外一位概念混乱得还不是极深的女子赶紧过来打圆场。口吻软软的,说,“我们治(这)里就管治(这)个叫饺几啦,你要是不吃,可以退啦。”
来人宽厚的一笑,说道,“退,倒也不必!这都已经端出来了。只不过是你们这种对食物的叫法是不规范的!作生意嘛,食物名称、叫法不标准,很容易造成误会。特别是开饮食店的,客人南来北往,口味千差万别。云吞、饺子在历史上确实是一种东西,不过演变到现在,已经是两种不同的面食了。饺子是指用圆面皮包的半圆形食物,个头要比云吞大,馅比云吞多……”
我在一边看到这种情形,就在暗自摇头。不就是吃一碗面食吗?而且是和这种对象,犯得着那么认真吗?还真是有点儿像那个知道“回”字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已,一派迂阔气。真是一书呆子!
这以后,连着几天,这位老兄都要到小店来叫一碗云吞,然后纠正一下那两个女子,竟还热心地帮小店的老板在水牌上写出“云吞(馄饨)4元/碗”的字样。
接下来,单位派我出了半个月的差。
出差回来之后,早上我又照例光顾这爿小店。那天,我一进门,刚一想照老习惯叫“来一碗饺子。”可不知为什么,话刚到嘴边,竟不知被那根神经命令打煞住了。
两个女子中又是一个笑吟吟地走过来,招呼我,“老板啊,好久不见啦啊,细不细(是不是)要一碗云吞啊?”
天啊!她也分明地叫出“云吞”来了!
我有点惊异,点了点头,然后郑重地一句,“嗯,来一碗云吞!”
我又习惯把“饺子”还原成“云吞”,并且偶尔也会对那些巅倒叫法的人白上一眼。印象中也不觉得那个戴宽边眼镜的瘦高个讨嫌了。
不过,后来我再也没见到那瘦高个的先生光顾过这爿小店了。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