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桃花涧已近傍晚,火红的晚霞映托着黛墨色的山岳,一株株垂柳翩翩起舞,袅娜多姿。刚到蔷薇河畔,天气陡变,倾盆大雨直射而下,山洪暴发冲垮了 交通。不到一个时辰,蔷薇河已涨得满满的。
身背照相机的我,经过一天的采风,此时已累得疲惫不堪。“大哥,坐船吗?” 雨刚停下,一声甜甜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桃花渡口,走来一位身穿蓝暗花格褂、头戴雨篷的身材窈窕的大嫂,看上去三十五六岁。我犹豫了一下便急急赶上船去。她是一个面色美丽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显得那么阴郁,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愿开口。她慢悠悠地撑着竹篙,仿佛这渡船上只有她一人,显得十分稳重深沉。若不是胶卷用完,真想拍下这美丽的瞬间。船到对岸天已渐渐黑下来。前不靠村后不靠店,怎么办?大嫂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说 :“大哥,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家住一宿明儿再赶路。”大嫂的家住在山坳里,几间青石瓦房,远远的只见一个十多岁、胖乎乎的男孩跑来,见背着照相机的我十分好奇,叔叔长、叔叔短的问这问那,很快我们便成了朋友。
这一顿晚餐,我吃得十分香甜,煎饼卷着辣椒炒鸡蛋外加一盐青菜豆腐,玉米稀饭。吃饭时,我才明白,这一家只有她母子俩。家中除吃用的东西外,还有几张渔网,别无他物,生活虽然清贫,倒也干净利落。晚上我和胖男孩睡在隔壁的房间内讲故事,她在自己的卧室默默地纳着鞋底,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翌日天虽放晴,而渡口的水已涨得很高。我决定徒步赶往车站。面对大嫂全 家的盛情款待,我心里过意不去,就留下了 50 元钱,好说歹说,她终于收下了。 临别大嫂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追问再三,她才怯生生地说 :“俺想请您给俺母子照张相好吗?”我十分为难,实际胶卷已照完,又不好推却。心想借宿吃饭已付钱,应付一下算了,照片曝光的事,是常事。
只见一轮烈日下,母子相依在渡船边,孩子傻乎乎地笑得十分天真,我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也是那样的动人。我随着举起照相机“咔”的一下,扭头就走了。 我不敢再面对这对心地善良、充满真诚的母子。
归来后,妻子替我洗衣服时,忽然洗出了 50 元钱,我一下子明白那是我付 她们母子的饭钱。肯定是趁我不备时放进我衣袋内的。心中十分愧疚。
由于工作忙碌,这件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一天,传达室的老朱忽然递来一封信,我一看是来自桃花涧,打开一看。只见几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大哥,上次您替俺母子照的照片,就不要再费事花钱冲洗了。本来俺是准备寄给俺在九 江当兵抗洪的丈夫,现在他已不在了 … … ”
还没有读完这封信,我的泪水已涌进了字里行间。这是我初学摄影生涯中的再次曝光,是心灵深处的曝光。原来大嫂的忧虑,正是抗洪的高峰期。
在我的眼前忽然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在开满桃花的桃花涧不远处的蔷薇河畔有一座新坟,清明时节,满山浓黛中一片绯红,映照着色调迷离的滔滔河水。长长的竹篙往水里一撑,水面上漾起红艳欲流的涟漪。船头上一个饱尝风雨的女人撑着船渐渐靠近岸旁。
在这梦幻似的幽境中,我再次来到渡口,这里早已架起一座新桥,叫作军民桥,听说是这位大嫂用丈夫的抚恤金建造。而那位大嫂、男孩、渡船已不见踪迹。 我随手折一枝桃花,放进河水里,但愿能带去我美好的祝愿。(荣获中国散文学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