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是个颇具仪式感的姑娘,她会在第一缕光亮透过窗户的时候起床,洗漱,换衣。开始做早餐,餐桌一定要摆正,桌布一定要是蓝白色格子,桌角一定要有波西米亚地毯,餐具一定要是成套的陶瓷,这些在旁人眼里似乎都是多余,而春来却认为这些她在末日世界里唯一继续的理由。
她是个逃兵,24岁到这个小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与其说离开到不如她是自己想留在这,她总和他们说她在这找到了归属感,或许只有春来知道待在这个小城的缘由是不是因为他。春来今天30岁,小城刚好下了一整夜的雪,她没办法入睡。雪酥酥靡靡柔软又坚硬,落在她心里却融化在脸上。就这样,坐在那个他喜欢的奶白色沙发上,喝着他爱喝的六安瓜片,围着他去年留下的围巾靠在窗前,过完了她的30岁生日。春来小时候总喜欢追着父母问,为什么是叫春来?得到的却总是让人失望的答案。
可能是一整夜没有睡,第二天春来有些犯晕,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于是,在春来30岁的第一个早晨,那套陶瓷餐具只有蓝白色格子桌布的陪伴,还有阳台上似有若无的风铃声细细密密透过来。
春来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23岁生日,梦里面她一蹦一跳的,他们都在,他好像也在,只是模模糊糊的显得不真切。沿海城市的冬天也如春天一般温暖,同事们笑着说春来是上天派来的报春使者,或许是年级小的缘故,她总是备受宠爱,再加上工作能力也不错,同事对她总是格外宽容。但是春来就想着,过完生日就是本命年了,这让她有些害怕,于是在许愿的时候就是希望自己在本命年的时候一切顺利。可能是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她在24岁那一年丢失了太多。
刚进入本命年,公司开始裁员很多熟识的同事都被辞退,而她也莫名其妙被人事调动,被安排去公司总部上班,和她一同去的还有另一个同事,这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到了新环境的春来不是很适应,节奏太快完全找不到之前那种感受,好在她还有个伴。等到一切上了正轨之后,春来的工作开始得心应手,只不过由于公司股东变化,她被安排成了投资长的临时助理。后面春来就想,要是直接拒绝后面的生活会不会有变化。
投资长是个台湾人,据说很抠门。春来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这些人情世故对她来说没有多大意义。第一次见面时在机场,她接机,那天春来穿着蓝色的外套,举着一张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JANELI。很快,没什么意外,他们见面了。春来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到是他记得很清楚,甚至涂了什么颜色的指甲都记得清楚,后面她问他是不是一见钟情,他说只是单纯讨厌涂指甲的女生。为此,春来和他生气了一个周。不过从那以后,春来却是比较少去做指甲,而他也从未再提及,甚至出差的时候还会给她带,想到之前那些,春来觉得自己是真的陷入爱情一发不可收拾。在梦里,他对她百般温柔,疯狂宠溺。突然画面一转,他冷漠生硬,任她随意被伤害,甚至眼神有些厌恶。
就这样,春来在30岁的下午2点被噩梦惊醒,其实那都是事实,只不过是重复了一下那年的噩梦,该是庆幸梦醒了。春来想着必须做点什么事了,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梦里了,她现在或许应该看那本旧书店淘来的呼兰河传或者去做饭更新下博客也行。似乎总是事与愿违,她刚准备去找书,门外却传来了钥匙声。看吧,老天总是这样,一直在提醒你该忘记一边又不断地给你诱饵,反反复复好不乐意。
“生日快乐,春天”春来被他从背后抱住,耳背后温润的呼吸声在提醒春来,这不是梦。在她生日快过完的时候,他来了。在迈入30岁这个年岁的时候,他依旧还在,却从未真正的属于她,春来只是觉得累。5年前就累了,只是诱饵太强大让她甘之若饴。
“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没有,本来昨晚就该来的,但是这边下雪飞机没法降落,就换乘高铁过来的”是不是应该感动一把?春来想,或许不需要吧,他一向有本事把她困住不留一丝缝隙,更可笑的是她也愿意成为他的囚徒。
“你先休息会,我帮你做饭”“好,需要我帮忙吗?”“不用,我可以的”虽然春来这么说,但他好像还是不放心的看了看她的腿,她笑着说“无妨。”他被禁止进入厨房,而春来也开始准备晚餐。春来做菜很喜欢放花椒,但是吃饭的时候却总是把花椒挑出来,每次都刚好是24颗。等春来做好菜,摆好餐具的时候,走进客厅却听到了呼吸声,看来他已经睡着了。她回房把前一段时间晒好的被子给他盖上,这样的春来总是有种特别的魅力,侧身的剪影被投射在墙纸上,那样的角度刚好足够成就一幅画。春来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好像又多了些皱纹,鼻梁被镜框压出了一点痕迹,眉毛下隐藏的小痣依旧在,或许睡的不是很安稳吧,眉毛连睡觉都是皱着的。其实春来最爱他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漩涡里的深渊沉溺而不自知,但是她却不知道这旋涡里的她什么时候能觉醒。
那年,公司有危机,他作为投资长来临危受命,股东都把他当救世主都忘记他也不过是个人。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危机,内部斗争又严重,只有深夜回家途中才能睡得稍微安心点,后面问题解决的差不多了,他又被怀疑用非正当手段融资遭到股东大会抵制,她心疼他她憎恨他们,却又无能为力,他总是说没关系,人生本就如此。她更依赖他,但更想强大为他分担,他笑她傻,总是爱叫她小朋友,喜欢捉弄她,而这些,都只有他们两知道。
春来想过,他若是有家室该如何?一开始在意,故意逼自己远离,他不知,只当她小女孩心性。春来觉得有些累,一个人总是在扮演不同角色,而偏偏这些都能让她不断自我伤害不断自我麻痹最后又周而复始,活的恍惚又可怜还可悲。那天他送她回家,半路来了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会才接,春来瞄了一眼电话号码,没有备注。“这次假期回家吗?”对面传来温柔女声,他说“不知道,明天再看吧,怎么了?”“没事,就问问你”然后就是短暂的沉默,春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深怕打扰了这样默契的沉默。“你在干嘛呀”对面又问,“在开车呢,准备回住的地方”“哦。。。”“想让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吗?”春来觉得这声音温柔的让她无地自容,以往那些不同角色又回来了,他们都在攻击她,“你看,他是有家室的人”“春来,你是第三者”“你真可怜”“第三者第三者第三者。。。。。”春来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知道无数个说她是第三者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就在她快窒息的时候电话那端说了句“拜拜,明天见”。这时,春来才敢正常的呼气吸气就像是重生般。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她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街景,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离开最好,是在过完生日之后呢,还是过完生日之前,反正她只有一个念头,要离开,必须离开。下车之前,春来望了眼他,他的眼睛可真好看,黑亮黑亮的一不留神就万劫不复。她笑着说“拜拜”,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小区,其实她后面回头了,但是他只给她留了无用的引擎低鸣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用之举。
他给她发信息说请假2天,她说好,再无下文。趁他请假的这两天,春来向人事部申请调去之前她工作的子公司,人事给她回复说要等到下月,投资长回台湾工作就可以。原来他早就要走了,那倒还是显得有点多余了,与其如此不如就等一个月吧。春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可能是人人把他当救世主而他未曾让人失望,也可能是被人诬陷却大度当体验人生,或许是每天不经意送回家,又或许是吃饭前把餐具给你备好,把餐布铺整齐,替你挑出不爱吃佐料,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偷来的梦,一晌贪欢也就罢了。
春来回忆起这些来,始终觉得太委屈,想着想着竟不自觉泪流满面。她想着菜该凉了,准备起身去热菜,却被一把拉住跌在他怀里,“春天,我知道你委屈,但是你总是能毫不犹豫的置我于死地,你看我现在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唯一能拥有的你也只能让我见你一天,你总说我残忍,其实最残忍的是你,能毫不犹豫的切断我们所有的一切”春来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一个成语--交颈而眠。“吃饭吧,菜冷了。
餐桌上,他一如既往的帮春来布菜,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春来一直都很沉默。她刚刚数了一下被他挑出来的花椒,一共是25颗,不是24颗,是不是该代表要往前走了呢?可能是的。“李,我今天30岁了”或许是太过沉默的原因,春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像是电热水壶快到达沸点的那种低鸣声“我24岁认识你,6年了时间过得挺快的,我会尽快离开这里,你以后也不要来了,我们都该往前看,去过新的生活。”他似乎有些无法置信,春来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看,我现在已经能过的很好了,对于我来说这条腿已经和我融合的很好了,你不要再觉得愧疚或是内疚,你给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们都忘了,可以吗?”他像是被小孩捉弄的气球,本来被撑到极限又突然泄了气,到最后只是无奈“春天,你看看你自己多狠,招招致命不给我留一丝机会。你当初一声不响离开,我找了你多久?你说不想见我,我就从未出现在你面前即使我那一年就住在你隔壁,等到你稍微好一点了,每年你的生日我有幸可以见你一面,但是前几年不肯和我讲话甚至不愿看我一眼,现在我觉得你快接纳我的时候,你竟然和我说要离开?那你要去哪?恩?”他似乎是气急了,那双眼睛终于有了其他颜色,泛着红有点水珠。“李,我说离开并不意味着分别,只是我们应该去寻找新的生活,你会遇见一个像你之前太太那么好的女人,而我也会过上我的小日子,我们依旧可以见面,就像朋友一样”他像是被扎破的气球,突然萎靡。很久之后,他摆弄着那个蓝白色的餐布笑着说“春天,我第一次见你你穿了蓝色的衣服,扎着马尾,涂着橘色的指甲,我想着这小女孩真有朝气,全然忘了我自己的喜好,或许我注定要被你征服;还有一次我去应酬,你和我一起去那群投资商度盯着你,从那后去哪应酬我都不会带你去,因为你的美不能让被人亵渎;那天我送你回家,我太太给我打电话,其实我就是想试探一下你的态度,但是我很失望,你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和人事申请调走,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你是自由的。但是你不曾信任过我,后来我太太找你,我知道她没有任何立场,但是你应该告诉我,而不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一想到这我就心疼你,你还是个小朋友。”“李,你可真让我恶心,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当初你太太来找我,她说她怀孕了,要我离开你。但是当初我们两个并没有超出同事之外的关系,我告诉她她并不相信,我一再保证会申请调走,谁成想她就是个疯子,直接开车来撞我,那个时候我不敢和父母讲,但是还是被传出去说我是小三。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残废,有家不能回是谁造成的?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说到这里,春来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机关,一发不可收拾。多年来的情绪终于有了个出口发泄,她拖着残缺的腿要赶他走,他不肯。春来怎么赶也赶不走,最后累了,只能靠在沙发上。他过去抱她,春来太瘦了,小小的一团没有任何生气,等他把她放床上的时候,春来叫他把假肢给取了,李颤抖着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春来任由他的眼泪打湿那个粉红的没有下肢的肉疙瘩,反正她也没有什么感觉,越是这样,他越心疼。那天晚上,春来破例睡了个好觉,可能是发泄过后有可能是还对他又一丝挂念吧。
他没走,春来也没有赶他,就像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一样。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周,李说有件事必须回城处理,3天就能回来,春来难得一次说好。他好像不放心,春来朝他笑,说“李,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他还是不放心,附在她耳边说“春天,你乖好不好,我马上回来,等我”春来点点头,目送他出门。
春来好像很久没有自己做过早餐了,她的桌布和陶瓷餐具依旧在,但是她也没心思再去摆弄了,她的仪式感因他的到来而丢盔弃甲。她很想和他一起幸福的活下去,但是最近她越来越不能感受到这样的词汇带来的满足感,只是越发觉得无力,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春来会想24岁之前的事,那会的生活多好,不似现在了无生趣,日子对于她来说不是时间的流逝而只是日历本上数字的变迁。
她很矛盾,一边想和李幸福生活一边又觉得日子太过煎熬,终于她决定要做一件最有仪式感的事。那天晚上,李和她打电话,说明天回来,春来笑着说“好,我在家等你回来。”挂了电话之后,春来看着满地的蜡烛,那是上次隔壁小情侣拿来求婚用的,她把李这几年送的戒指也都都一一摆放整齐着,无比满足的看着他们,这一刻春来才觉得原来自己也能和幸福有关。
她开着那盏鹅黄色的落地灯,趴在茶几上准备给李写几句话,思考了很久很久,却只留下了一句“回来了吗?菜在桌上”落款为春天。春来意识快模糊不清的时候,耳边却传来很清晰的声音,她知道是他的“别人都叫你春来,我叫你春天好不好?你就是我的春天,我一个人的春天”,春来笑着回答说好,她知道这是她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刻。
第二天,李回来了。他看到春来躺在他最爱的那个沙发上,身上裹着他很多年前留下来的围巾,旁边都是她喜欢的小蜡烛还有一张便签上面的落款写着春天。是呀,那是他的春天,可是他以后都不会再有春天了。不过,他的春天答应过他的,她说她会一直在这的,现在她睡着了,所以他要在这等,等到他的春天醒来,无论多久。
很多年以后,小城被开发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在那里有个浪漫的台湾老头,他说他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却开了一个叫春天驿站的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