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你好好养着,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俊拉着母亲的手,依依不舍的低头和母亲说着,走出母亲的家门。
此去,就连俊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看望母亲。上次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想做什么赶快去做,最多也不过数月的生命。俊想到自己已是肺病晚期,突然好怕就这样离去。父亲的离世已经让母亲白了一头黑发,如果现在告诉母亲,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呢?
真的不敢想象。
俊回到自己家中,召集家庭成员,开了一个简单的家庭会议。大略说了一下自己的病情,交代了一下母亲的喜好,叮嘱儿子好好照顾奶奶,不要告诉奶奶自己的病或亡。交代完这些,俊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他让家人们散了,自己躺着休息了一会儿。
感觉身体稍微好了些,俊决定再去看看母亲。
母亲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俊将母亲的床铺拿到阳台晒了,给母亲扫床换床单,然后服侍母亲洗头。
一切都安排妥当,俊告诉母亲自己会有一段时间不再来,有点事要去忙。母亲说:“忙什么事情都别忘记按时打电话回来,最好每周一次。”母亲怕耽误孩子的工作,把本来想好的每天一次说成每周一次,希望孩子不要拒绝。
俊答应着,走出母亲的房门,忍不住又回头,母亲还站在门口向他挥手。俊对母亲挥了挥手,眼泪顺着脸颊流,他怕母亲看见,急忙转身,冲进下午的暖阳里。
俊的母亲叫莲,人如其名,清瘦俊俏的像莲花。她每天要花好长时间打理她的花儿。自从俊离开,她将日历摆在醒目处,盼望着和儿子约定的通话时间。
有花儿的陪伴,有儿子的音容,一周时间很快到了。儿子的电话迟迟不来,莲拿起电话,按下儿子的电话号码,迟迟无人接听。莲有些生气,心想俊儿很少不守约定,可能是忙了。
过了几分钟,她又拿起电话,按下儿子的电话号码。这次电话通了,是孙儿接的。莲问孙儿:“你爸爸呢?”孙儿说:“爸爸感冒了,上医院打针去了,手机忘带了。”莲嘱咐孙儿去医院接接俊。
挂了电话,莲坐在阳台上,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想儿子。从小到大很少说谎,说好几天回来,几天后准时回来。说好打电话,也会按时打来。怎么一个感冒就不给自己来电话呢。
接下来的一周里,莲每天都会有些隐隐的心痛,她决定去看看儿子。
还没到周末,孙儿带着孙儿媳妇来接她,说有事。
当莲来到孙儿家时,看到儿子的照片挂在墙上,照片前点着一对白色的蜡烛。莲慌了,一个趔崛,栽倒在地。孙儿忙上前扶住,莲还是瘫软下去了。坐在地上问孙儿:“孩子,你好好说,你爸爸怎么了。”孙儿连哭带说的告诉她儿子交代的事。
俊年轻时在矿上工作,患上了肺病,近来恶化,转成肺纤维衰竭,终不能治,去了黄泉。留下孤单的母亲,他不敢想象以后的事,只托儿子不要告诉母亲他的死讯。
孙儿想,奶奶一定会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可是自己答应过父亲不告诉她他的死讯。那么今天头期,告诉奶奶事情的真相,也不算违背父亲遗愿,也能让奶奶送送父亲。
莲的心在冥纸的火光中碎成火焰,一点一点随着儿子远去。
当莲的面前没有了光焰,她摸索着回到自己家中,一病一个月。
秋天很快到了,秋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风吹过,太阳随时露面,随时藏起来,说不上来的天气。阿菊很久没回家了,好想家里满园的菊花,这个时节,家里的菊花开的正艳。父亲和母亲却没有时间赏菊,他们该是在地里挖土豆吧。
阿菊印象里的父亲一生阳光。板正的军人身姿,朴素的衣着,那叫一个帅,老远就能认出来。
村口场院里,有几堆麦草,麦草垛上歪歪斜斜躺着几个晒太阳的人。阿菊看了一眼,继续往家走。
“菊菊,你回来了。”
阿菊听见后面有人叫她,转身看到一老头向自己走来。老头手袖在衣袖里,腰有些弯。阿菊一时没认出来。
几分钟后,阿菊楞了。
父亲微微弯曲着腰,对自己说:“我想你也该来看看我们了,这几天雨下的地里太湿,没法挖土豆,我天天在这里等你。”
阿菊的心里特想哭。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我家那个帅老头呢?”父亲一头乌黑的自来卷在秋霜的洗礼中变得斑斑驳驳,父亲硬朗的身板在泥土地里和土豆拌跤,也滚落成个驼背老头儿了。
父亲见到阿菊,高兴的说着自己近来状况。他说越来越喜欢和村里的老人们一起晒太阳,等待孩子们回家。老远看到有人进村,老人们便开始猜是谁家孩子。直到能够辨认出来是谁家孩子时,这个孩子的事已经成为这麦草垛里的乐事。
父亲问阿菊怎么没看到自己。
阿菊笑了笑告诉父亲眼神不好,没敢去看,怕认错人了让大伙儿笑话。
其实,阿菊没敢告诉父亲,是她没敢认。她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在草垛上悠闲度日的时间。父亲是个退休干部,有着与村民们不同的作息时间。父亲度日的方式很多,阿菊唯此没见过。
阿菊告诉父亲以后不要出来等,我们想回来给你打电话,外面风太大,会受凉。父亲有些腼腆的回答:“在外面等着好啊,你们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羡慕,我也开心。我家的姐儿们长的漂亮,一进来大家都夸。”说完,父亲眯着眼睛,沉浸在一片幸福里。阿菊看着父亲,眼睛里有些湿润。
父亲和母亲无暇顾及的菊花开的如荼如靡,漫过光影,伸进阿菊的心里。
在无数个日子里,阿菊奔波在陌生的城市里,家乡的老墙剥离了岁月。莲拄着拐和阿菊父亲一起袖着手,坐在场院的麦草垛上,晒暖了时光,等漏了雨。
在纷纷秋雨中,父亲和母亲数着年轮,等待着远方儿女,长成一片寂寞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