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文

随着一声洪亮动听的啼哭声打破清晨的阳光，一个小小的人儿呱呱坠地了。这是一个饱满的女婴，精疲力尽的产妇听到婴儿洪亮的哭声后终于感觉像起死回生般缓活过来了些许。当接生婆把婴儿抱到她的面前时，她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苦肉，觉得婴儿有点丑又有点可爱，她脸上现出了喜悦的笑容。米牙没有注意到的是，跟着接生婆一起帮忙接生的婆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既不喜悦也不悲伤。她的丈夫欧奇从街上买了排骨回来，慢慢熬了一锅汤，他心想：“到底不是男娃”。

这是米牙嫁到河湾镇欧家一年后生产的第一胎孩儿，她想不到的是——往后的岁月里，她还得经历几回这样的搏斗，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每一次都没有让所有人欢欣鼓舞。

河湾镇是中国南方铜锣县上一个风光迷人的大镇。风景如画的玛谷河穿越河湾镇的南北，镇上小河溪交错，几处河流浅滩散布在稻田之间。泱泱几百亩稻田纵横在河湾镇上，稻田东边和北边连接着起起伏伏的山丘，西边接壤严峻的山峰，稻田的南边一直延伸到与县城相交接的地界。如果从高高的白云下俯瞰，会发现河湾镇像一只簸萁。

米牙嫁的欧家位于河湾镇的街道上。河湾镇那条热闹的街道像玛谷河一样从南向北延伸，临街的两边是一间间商铺，商铺的后面是一排排房屋。北面的房屋后面是一条巷子，巷子的两边也是一排排住房，巷子里常常是三三两两的孩童在嬉戏打闹。

每逢赶圩日，河湾镇上熙熙攘攘，除了临街的商铺正常开门营业之外，镇上的部分人家还会凭着手艺上街去摆香酥狗（一种用面粉油炸出像小狗形状的小吃）、手工豆腐、酸粉、酸嘢等等。赶圩日时，不仅镇上的人们会出门赶热闹，乡下的人们以及临镇的村民也会来这里赶圩。米牙的丈夫欧奇，二十九岁，中等身材，普通的南方男人面容，性格内向不擅言辞。欧奇在临街位置开了一间打铁的门面，专门帮别人打锄头、镰刀、砍柴刀等，打铁铺的收入基本上也能够维持一家子的吃喝。

一晃三年过去了，米牙家的女婴已经长成了小姑娘，她抱着父亲的大腿，嘴里碎碎叨叨着父亲教给的数字。米牙的丈夫给女婴取名欧小清。欧小清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红润的小嘴唇，微翘的鼻子，一双眼睛像红水河流一样清澈透亮。

米牙的婆婆六十五岁了，她铜黄色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皱纹，眼睛似乎变小了。她说话的声音像黄牛踏过石子路的蹄子。婆婆即使平日里无事可做，也是很少带欧小清出去玩乐。

这天，三岁的欧小清睁着大大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母亲：“妈妈，你在吃什么？”米牙对着她笑了：“妈妈在喝药，小清不能吃的药”。

在这个镇上，乃至县里，头胎生了女娃的，婆婆总会想法设法找秘方给儿媳妇吃，为的是第二胎生个小伙子。这样的风气，在这里并不足为奇。如果头胎生的是男孩，家人免不了会暗暗庆幸，有时候还会大摆酒席庆贺。米牙当年生欧小清的时候，月子里婆婆照顾她，婆婆边煲鸡汤给她边嘱咐她：“第一次生产时是比较痛苦，下次生就好了。”米牙喝着热汤，心里觉得冷。米牙倒也想生个男娃，她专门去了一趟宝塔寺烧香，跪拜在观音像前非常虔诚地祈祷，她日日盼望能如愿以偿。

两个月后，米牙顺顺利利怀了第二胎，这一回婆婆也像上回那样——煮饭烧菜给米牙吃，偶尔熬汤给她。婆婆希望这回米牙能给欧家生个大胖小子。

怀胎十月，米牙肚子又一阵一阵疼痛了。婆婆急急忙忙去叫了接生婆，把儿子欧奇从打铁铺叫回来。米牙已经疼痛了整整半天，她全身被汗水弄得湿答答，丈夫帮她擦汗换了衣服。接生婆也急得满头大汗，她在想法子怎样帮助产妇顺利生产。

终于，米牙的下身有了动静，接生婆这回有劲也能帮上忙了。婆婆也亲自坐镇，她气势十足地边搭手边鼓励引导儿媳。米牙痛不欲生，汗水泪水全部融在一起，声音已经沙哑了——经过几番斗争，随着一声啼哭传满整个房间，一个新生的生命来了这个世界。

婆婆紧张地看着接生婆手上的小生命，她还未开口，接生婆就已先说道：“恭喜了老姐，是个女娃。”婆婆微笑到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不太相信地再去认真看了看。房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婆婆不说话了。米牙力气全无，微弱至极，她也听到了接生婆的话，但是她没有心思想着其他，只想着孩子出来就好了。紧张地等在外间的欧奇看过孩子之后，便静静地呆坐在家里。

欧奇给第二个女婴起名小风。欧小风可能在母亲肚子里吸收得好，长得白白嫩嫩的，圆嘟嘟的小脸蛋很是让米牙喜爱。倒是婆婆，鲜少问津孙女。对米牙也是不冷不热，米牙自己勤快地下厨，该吃的还是吃，哺乳孩子，营养都是靠她这个母亲。

几个月后，米牙带欧小清、欧小风去街上赶热闹。认识的街坊都逗着姐妹俩玩，覃大嫂对着米牙说道：“两个了，也好了。再生也不容易。”米牙笑了笑，应和着覃大嫂。旁边的覃姥姥大声说道：“总得生个男崽，这回不是下回就来。”米牙温柔地笑着。

欧小风两岁的时候，婆婆又开始断断续续抓了一些中药回来给儿媳妇。米牙平日里自己照顾两个女儿，同时照顾着婆婆和丈夫的饮食。她静静地煎药，不动声色地吃药，婆婆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她并没有怨婆婆，丈夫也还是她的好丈夫。

第三胎婴儿呱呱坠地时，米牙光荣完成了第三场“生命的延续”。这一回，还是一个小小的粉人儿，还是一个女孩，就叫欧小明。婆婆或许本就没有再抱着太多希望，或者是无可奈何，她带着两个大孙女上街吃生榨米粉去了。欧小清常常逗着欧小风，有时候故意把她弄哭，有时不停地亲着欧小风，姐妹俩顽皮得很。现在，她们看着小小的欧小明，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咯咯地笑着。米牙问她们：“妹妹惹人不惹人？疼不疼妹妹？”两个小女孩点了点头。

等到第四个女婴出生时，米牙却突然觉得如释重负。看着家里一张张明亮惹人爱的小脸蛋，她倒也觉得知足，心底里干脆也就放弃了那个愿望。这么些年来，因为生的全是女孩的缘故，不仅婆婆不待见，连周围人都是有意无意地替她操心，现如今期待的第四胎也是女婴，倒也不是第一回失望了，甚至她突然透悟了。欧奇在孩子还没有出生时就想好了，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起名叫小月。

这一天，一场及时雨过后，离家后面两公里的河滩上，水流潺潺。四个女孩子正在那里游泳打闹，她们的笑声在田野上掠过，惊动了鸟群，也吸引了好多镇上的孩子过来。碧波荡漾的玛谷河——孕育的姑娘呀，顶真是一个个清秀动人。

声明：转载请先发简信获得授权，并注明作者和出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