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我们一生不会再遇见了,当我们猜测他的龌龊的时候,他却隐藏着无比纯洁的梦想。——《了不起的盖茨比》
偌大的讲堂,王华平端坐在讲台上,头发已经花白,这是她的最后一堂课,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和老师,大家都想听听王华平的传奇故事。
王老师拿出一封信,缓缓说道,我从事英语教学三十余年,教过的学生形形色色,但令我印象最深,也是激励我一直把英语教学事业坚持下去的人是我的一个学生,她叫田小换。
那时我才二十多岁,在一家英语培训中心做老师,每个班大约二十余人,一般都是有出国欲望或准备考级的孩子才会报名来这里上课,这些孩子大多有英文基础,有的甚至英语过了4、6级,而田小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班里的格局。
我依旧记得初见她时的印象:一身搭配怪异的格子套装,一口浓重的地方腔,和一个大约是民国时期传下来的古董绣花布包。她略带拘束地在台前用全中文介绍自己的名字和基本情况,25岁,小学文化,这是我所带的几界学生里学历最低的。
说实话,当时的我已经决定转行了,家里给我找了一个待遇更好、收入更稳定的工作,我的想法是,认认真真带好最后一批学生就离开培训中心不再做教师,在我眼里,这确实是个苦差事。
田小换的情况我和培训中心的负责人大概了解了一些,她来自偏远农村,热衷英语,但基础很差,也不知道从哪凑得学费,五块,十块,五十,一百的面额零零总总加起来勉强够了一学期的钱。既然分到了我的班里,我当然一视同仁地对待她,只是一直不明白她来学英语的目的是什么,我问过她几次,她总是说为了她娘。
田小换的英语水平几乎是全中心最差的,连简单的英文单词都有阅读困难,我不得不从头教起,庆幸的是,她很刻苦,不懂就问,进步非常快,我对她也有些另眼相看,觉得她比那些城市里的孩子更懂得吃苦和付出。
然而,一件小事让我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大扭转。那天,我下班很晚,在校门口竟然远远地看到了她,她换了一身城里人的装扮,我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了,她对面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那人发福的厉害,简直像个暴发户,正给田小换手里塞钱,还骂骂咧咧地让她以后别再来纠缠,田小换收下钱,还不依不饶,“暴发户”甩开田小换上了奥迪车离开了。
田小换贪婪地在街边就数起了那一沓钱,我确信以她的打工能力是不会有那样的收入回报的,除非……我对她的厌恶感瞬间攀升到极致,此前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村里来的苦孩子,没想到苦孩子也有变质的一天,大概她学英语就是为了能找个“好出路”吧。打那以后,我对她也没那么上心了,田小换似乎也有所察觉, 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我冷言冷语地说了她几句,希望她能明白一个女孩子不是只有靠身体才能成功。
田小换的英语水平提高的还算快,尽管不能和其他人相比,但相对于她才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突飞猛进,但就在学期临近毕业的最后一天,田小换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拍毕业照,或者和授课老师告别。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人把她和前天班里丢钱的事联系到了一起,认为她是携款潜逃。我一直不愿相信这样的猜测,但田小换的消失确实铁铮铮的事实,那个入学时填写的暂住地也被证实为假的,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教出了这样一个坏学生。
直到半年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山区的信。信是田小换的父亲写来的,他在信上说,田小换24岁开始就一直在村子里当老师,但是因为教育资源的匮乏,连六年级的学生都没有英语课本读,小换是唯一一个学过英语的老师,因为小换的妈妈以前在省城上过学,有一些英语基础,小换靠着母亲教的知识勉强维持了半年,但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足以担任一个合格的英语老师的,为了能教孩子们更多的英语知识,她偷偷变卖了家里的两头牛,加上平时攒下的零用钱到了市里的培训中心学英语,而为了能募集资金修建学校,她省吃俭用买了一套像样的衣服,每天去大公司蹲点,向公司老板募集善款,但常常遭人误解甚至是打骂,终于靠着她的死皮赖脸,一个老板“施舍”给了她一万块钱,这对于修建小学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田小换求学这段时间,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在车站,地下通道等地方寄居,她说她最感谢的是一个叫王华平的英语老师,是她没有嫌弃她的无知,一直坚持不懈地教她英语,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了足以讲给学生们听的初级英语水平。
田小换本想在毕业那天和老师说声再见再离开的,但是毕业前天她母亲因为肺结核咽了气,她收到消息后不得不赶回老家,从此也就和培训中心和王老师失去了联系。
田小换的母亲其实也是个老师,小换是为了继承母亲的心愿才一直在学校教书,母亲走后,她继续在校任教,主教英语,并且利用那一万块钱给学校置办了新桌椅,新课本。小换特别叮嘱,要写一封感谢信给那个公司老板,只是田父始终联系不到那个人,只能拜托王老师帮忙寻找并致谢。
田父在信中始终没有提及小换的现状,当时的王华平感慨万千,她搁置了父母为她换工作的事情,和培训中心请了三天假去了田小换的家乡,那是一个很落后的山村。
田小换永远也不会想到,她最喜欢的王老师会大老远来村里看她,而她因为受到母亲的肺结核传染,加上繁重的教务工作,短短半年时间就不幸离开人世。王华平看着田小换留下的遗物里,有培训中心的英文书,有厚厚的日记本,还有她曾经送给小换的一根细细的头绳。
她至今还记得,关于那根头绳的细节,那天田小换站在办公室里,给老师们讲她名字的来历。田小换当时是这样说的:俺爹喜欢儿子,偏偏俺妈生下了我这么一个丫头片子,俺爹想下一胎换来个儿子,所以就把俺取名叫了田小换。
办公室里的老师哄堂大笑,王华平看着田小换凌乱的头发,从抽屉里随便找了根头绳帮她扎了个辫子,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让田小换感动不已,因为在她的记忆力,只有母亲给她梳理过头发。
王华平含着眼泪读完了田小换的日记,王华平怎会想到,自己一个无心的举动,竟让一个女孩感激了一辈子。
田父最终没有得偿所愿换来一个儿子,但王华平猜想田父已经心满意足了,有这样一个令人骄傲的女儿,他并没有什么遗憾,如果真的有遗憾,那遗憾便是,王华平还没来得及和小换说一声对不起。
王华平回到城里后,没有接受父母的工作安排,而是继续留在培训中心做一个英文老师,就这样一直坚持了三十余年,直到退休。
王华平的演讲持续了一节课的时间,台下的人听得鸦雀无声,直到下课铃响,王华平的故事也讲完了。王华平慢慢站起来,向众人鞠了个躬,她说这是她教师生涯的最后一堂课,她并不是什么教师界的楷模,她今天讲这节课的目的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像田小换一样用毕生的信念去坚持教育的梦想,让这份爱得到无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