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一生的骄傲

父亲节到了。

给在乡下的父亲打电话,问候节日快乐。父亲一如既往地询问有没有啥事,听说没事就把电话给母亲,让我们母女聊。父亲总是很少与女儿家长里短的聊天。每次电话都是简短的几句话。他的很多心声都是通过母亲传达的。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始终是伟岸高大的,是我一生的骄傲。

年轻时的父亲国字脸、高额头,浓密的头发、大分头,身材挺拔,一看就一身领导气派。上学时,父亲来看过我几次,同学见到我父亲都会问,你父亲在哪里上班?父亲哪有班上?他一辈子坚守着土地,坚守着他的自由思想,不愿受人管束,潇洒了一辈子。

记得几年前,我带他去小区的小诊所看病,当时诊所医生李爷还问:“你父亲从哪个单位退休的?”我笑着回他:“从土地上退休的。”李爷根本不信。是啊,父亲虽当了一辈子土地的主人,但他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是隐藏不了的。

父亲虽没有在哪个单位上过班,但他也的确当了一辈子领导,当了三十年村干部。十几岁,从学校退下来,村文书、村长、村书记,一直当到五十多岁退休。

三十年的村干部,父亲为村里办实事,断家务事。从没有听到哪个村民人前人后,骂过父亲。父亲在我们镇十二个村书记中,口碑极好,因为他清廉、公正、能力强。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父亲却常常被请去决断家务事。夫妻之间的矛盾,兄弟之间的纠纷,邻里之间的房前屋后土地之争,都会请父亲去解决。

小时候的记忆,好多次早晨我们的酣梦,就是被急促地敲击大门声惊醒的。甩着两条长长辫子的堂姑妈,大清早就会哭诉着让父亲去给她做主。这位堂姑妈嫁在了我们同村,她和姑父感情一直不好,常常被家暴,我小的时候,记忆最清晰就是她常让父亲去给她处理家事。可是人的劣根性,又是夫妻,即使父亲当时做了压制安抚,可不久就又重犯,故而堂姑妈一再在清晨也敲我家大门,印象十分深刻。

我们村五队的村民,因房屋后面的堆放柴草的场地分配不均,请来了政镇府干部也无法处理。有村民直接说:“你们乡上的干部来也没办法,就得曾书记来处理”。后把父亲请去,果然处理的稳妥,双方都心甘情愿。

父亲在处理这种事上,一是心公,不偏不倚;二是他了解情况,知道如何处理;三是父亲有威仪,很霸气,别人都服他。

他的霸气还表现在浇河水时,下游的另一个村来了很多村民来抢水,父亲也带领我们的村民寸步不让,父亲更是跳到水中,拿着一把铁锨,怒斥:“看谁敢抢水,我就用铁锨铲谁?”听父亲讲过往,我觉得那时的父亲就是个正气凛然的大英雄,我内心不由肃然起敬。父亲的气势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另一个村的人只能乖乖等我们村浇完水再接水。

父亲这样的壮举不少,所以村民都信任他,他是村民的主心骨。父亲当村书记的时代,我们新粮地村很有些硬气的风骨在。别人不敢轻易欺负。

村民再喜爱的一件事就是父亲到各个生产队去开会。听到要开会了,那个队的村民就早早去往定好的开会的人家(这开会的人家都轮流着来),等着父亲来开会。哪像现在开个会,队长得三请四请人才到,还到不全。

父亲无论到谁家去开会,都是先脱鞋上炕,往人家的铺盖上一靠,满面笑意的开讲。父亲讲话可不是随便把事情陈述完、要求传达完、任务布置完就行了。父亲有个神奇的才能,他可以把任何事都编成顺口溜,押着韵随口说出来,还说得风趣幽默。在那知识匮乏的年代,父亲的顺口溜成了人们最爱听的段子。这也是村民喜欢父亲开会的原因。

可惜,我那时小,识字不多,也没有这种意识,没有把父亲的精彩语言记录下来,成了一种遗憾。

父亲是个非常有才华和能力的人,可惜他生在了那个特殊年代。初中没有毕业,就被全部下放回到了家中。父亲的初中是在县一中上的。那时交通不方便,父亲上学都是背着家里准备的不多的干粮,走着去上学习。

父亲说有一次回家来,已经到凌晨一点。他独自走在路上,还好月亮比较友好,照亮了他回家的路。他的背包里装着一块砖头,他心里想自己年轻,有力气,还有砖头,就不怕坏人,这样宽慰着自己,走了几个小时,天快亮了才到家。

听着这样的事心里又自豪又心酸。我上高中时最起码有自行车可骑,每次回家骑两个小时也就到了。父亲的毅力实在让我佩服。

可惜父亲如此上进,命运却没有偏爱他,那个特殊年代,父亲初中没上完,所有学生就都被解散回家了。

父亲上初中时,是班里班长,他曾代表学生去首都参加串联,在天安门广场照的黑白照片现在还保存在我家的相册里。

父亲那班同学后来或当兵、或招工招干、或又去上学,总之都跳出农门,吃上了公家饭,唯有父亲始终被困在土地上。

他也不是没有招工招干的机会,先是前途受制于人,后是家庭拖累。最终没有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那时村书记的权力特别大,没有村书记的推荐盖章,无论上学还是招工都没你的份。

父亲刚从学校下来,村上就要求为当时的村书记写了一份大字报。这一举动被村书记怀恨在心,扬言在他手中,我父亲能招工招干他手心里烧个骆驼。就这样招工招干的机会屡屡与父亲擦肩而过。

再后来随着我出生,我们那一大家子没有个能当主心骨的人。大伯、三伯都在外地工作,二伯又太老实,就知道低头干活,再都是妇孺,没人出头,连家人的口粮都分不到。为了一大家子人,父亲也歇了走出农村的心思。

虽遭遇压制,父亲却是豁达、心胸宽广的。等父亲当村书记的时候,当年那位村书记早早去世了,断人前途,这是不是有点因果呢!他的独女当民办教师,后来有转正的机会,权力还是在村书记手中。父亲却没有任何刁难她,顺利让她转了正。父亲的这份大度也成了我们姐弟的精神给养,影响着我们姐弟后来的为人处事。

父亲又很吝啬清廉。镇上有领导来村上,其他村上都会招待,我们村就在镇政府附近,我们村就没有招待过领导。他有时给村干部们多买几瓶墨水都“舍不得”。但镇政府、县上的领导都来我们家吃过饭。母亲的厨艺好,那些人总是吃得满意而归。

村上有几头骆驼,父亲亲自赶到蒙古人那儿去卖,卖了两万块钱。父亲舍不得花,存起来。按现在的风气,能把本保住就是很清廉了。可父亲却让两万变成了四万,后来村小学普九重建,父亲把钱取出来全投到学校修建上。父亲还请人专门监工,学校干的工程质量杠杠的。父亲没有贪心,不愿占公家的便宜,母亲又胆小,父亲清廉了一辈子,没有人骂过父亲。

老公他们那个村修学校时,村书记先把他家的院子和门楼都修好了。因有他们村干部的前例,老公始终不相信我父亲没钱,直到我们结婚后他才信了。父亲说钱多钱少,就求个安心。是的,安心就好。

父亲不光是村民的主心骨,更是我们大家庭的主心骨。在父亲的操持下,我们的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就有人眼红嫉妒,不乐意,处处下绊子。父亲孝顺父母,和睦兄弟姊妹,护佑着侄儿侄女,化解一次次危机。

听母亲说,大伯家分家后打庄子、盖房子,请队里人来帮忙。这是那时的习俗。谁家打庄子都是请队里人帮忙干活的。可这次请不来队里的人,他们都等着看笑话。

父亲干脆不请队里的人了,去其他生产队请来人,用两三天功夫就把庄子围墙打起来了。队里人一看才着急了,主动来帮忙,毕竟帮工吃得好。

帮大伯家把房子盖起来后,大伯对父亲非常感谢。此后几十年对父亲一直非常好。大伯晚年还会每年给父亲钱。大伯有退休金。

父亲性格开朗、豁达、凡事看得开。脾性特别好,疼爱儿女。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几乎没有对我们姐弟疾言厉色过。我们家四口人,无论是家居生活,还是上地干活,四人之间总是欢声笑语。干活,父亲就讲笑话鼓励我们。我们干不动活了,父亲就自己干,让我们休息。二伯家的嫂子特别羡慕我们有这样和蔼可亲的父亲。

对我们读书上学,父亲从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只要我们愿意读书,他就愿意攻读。那时常有人在父亲跟前吹耳旁风说女孩子读书没意思。可父母从没有因我是女孩子,动摇过让我上学的决心。我心里感激,自己也珍惜上学机会。后来我成为我们队第一个大学生,工作后也比较下苦,我一直都成为了父亲的骄傲。

我上学,父亲从没有给过我压力。每到考试时,父亲就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考状元的人总是极少,你们大部分人都是陪沙场的。”这些话消除了我考试的压力。学习的压力全来自我自己,觉得自己学不好,就对不起父母对我的好,对不起他们为我的付出。

父亲虽嘴里不说关心疼爱儿女的话,可都表现在行动上。

上高中时,父亲专门找木匠给我做了个行李箱。高三时,住宿的人多,行李箱只能放在床头,箱子有点大,晚上睡觉腿都伸不开。周末回家,我在父母前抱怨了几句。我没想到第二周周末,父亲竟然就背了个新的小一些的箱子给我送来学校。看到转身离去的父亲,我只剩泪流满面。高三了,高中就结束了,这箱子完全没有必要做啊。又是农忙时节,我真是太不孝啊。父爱让我觉得沉甸甸的。

上大学时,我得了慢性阑尾炎。那时没有手机,只能写信。一份信辗转收到就得一月时间。我把生病的事告诉父母,父母收到信,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可父亲不知道,他收到信后,就从老家背了一百鸡蛋去学校看我。

我不知道路上那样颠簸,父亲是怎样小心呵护着那些鸡蛋,他到学校时一个鸡蛋都没有碎。父亲是想着我做手术,要我好好补一补。可医生说能保守治疗就不要做手术。我的父亲啊,那份拳拳爱女之心让他什么困难都不怕,什么样的付出都愿意。

我大学毕业上班,父亲骑着自行车,捎着行李,送我去上班。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父亲对我寄予着殷切期望,我一直努力上进,成为父亲的骄傲。

后来,父亲五十多岁了,就从村上歇职。弟弟也成家了,慢慢能独挡一面,父亲就把家里的当家权也交了。父亲当起甩手掌柜。干干农活,养养放羊,收益很不错。他每年还贴补弟弟。

父亲一生热爱自由,不愿让别人管束。在土地上耕耘,他从不觉得低人一等。他喜欢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的感觉。弟弟子承父业,陪伴父母身边,也在土地上耕耘。农村很辛苦,可父亲的认知里,一直认为我比弟弟辛苦,因为我不自由。

本来这样的自在生活能持续到老就是最大的福气。

可惜人生无常,祸福无常。

父亲七十一岁那年,一场车祸,碰碎了膝盖,命运从此改写。那条腿手术后无法做康复训练,就变成了直腿,那个高大伟岸的男子此后就瘸着一条腿,再无法干活。

在医院治疗的三四个月里,巨大的疼痛直接伤了父亲的神经,现在父亲的思维已经迟钝了许多。但他依然是豁达的。每天下午,固定去和老爷子们玩玩牌,风雨无阻。早晚骑电动车去地上看看庄稼,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日子规律而悠闲。

父亲一直怕给儿女添麻烦。母亲偶尔来我家小住,我给他们买衣服,买鞋。母亲回去就会被父亲抱怨,说母亲又来啃宰女儿。我的父亲,这都是女儿应尽的孝心,怎么能说是啃宰呢!

每次回家,父母都特别高兴,我给他们买好吃的,父亲就会喜悦的说:“这是我姑娘给我买的。”父母健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但愿父亲能寿比南山石,能活到耄耋之年。我就永远有父亲疼爱。

父爱无形,却重如高山;父爱无声,却响彻耳畔。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2,383评论 6 493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522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852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621评论 1 28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741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929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076评论 3 41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803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265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82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716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95评论 4 33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039评论 3 31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98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027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488评论 2 36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612评论 2 35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