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年前一个炙热的夏夜,凌晨2点多,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炸地差点回不了魂!我猛地翻身找手机,按下静音键。
睡眼朦胧中,女友翻了个身,继续做着梦。
我揉揉了眼睛,这个天煞的!
哎!怪就怪我睡前忘了调静音模式。既然都醒了,就接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兴奋的"咦"!
我咦你妹啊!你他妈的时不时作我,为了防你,睡觉前手机调静音比做爱都重要。唯独今天松懈了下,居然还被你戳中了!什么事?快说!
你能出来吗?
你在酒吧又因深陷花丛难取难舍而抑郁了?可是这个点,兄弟,我只有睡意没有性欲啊!
我在你楼下的麦当劳!
凌晨2点在麦当劳等我的男人,他叫安。
安是一家夜店的主管,四川贵州人。虽然他才25岁,可是来南京在这行摸爬滚打已经十一年。用他的话讲,我喝过的假酒比你这辈子喝过的真酒多得多。
安和我在一起时忧郁的就像梁朝伟,到了酒吧浪荡的本性又从骨子里渗出。我说能不作吗?兄弟!
他说和我特别投缘,跟我第一次见面时居然就想着用真面目坦诚相待,我睥睨了他一眼:
只要你不爱上我,那就让老衲积积功德,让你圆满找回本真。记住,有妞的时候你要想起我!
2
一个血液里都是酒精的人,在凌晨2点多的麦当劳漫不经心地咬着勺子挖着圣诞,这画面毫无违和感。
麦当劳除了安,没有其他客人,做夜班的服务生都在后厨聊着天。
安坐在靠窗的位置,嘴里叼着塑料勺,撑着头,歪斜着脑袋乜斜着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大街。
夜色中,路灯澄澄的灯光在黑夜中发散出来,光晕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直到被黑夜所吞噬。灯光下的飞蛾,不断地扑簌着翅膀向灯源冲撞,耗尽了生命是不是就完成了救赎呢?一辆改装跑车由远至近发出让人心惊的怒吼,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车,就已经消失在了这深邃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我在安的对面坐下来。他的眼神里是心如死灰般的忧郁,身体僵硬,如一尊雕像。
怎么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有事,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安沉默了良久,转过头来迷茫地盯着我。
我分手了。
分手?和谁?圆圆?萱萱?妮妮?
是,小雅……
……
安公子,本来你的那些莺莺燕燕的风流事我只当笑话和故事来听。可是你跟小雅分手我就要说两句。她伺候你吃喝拉撒;在你不想上班没日没夜沉溺于网吧CF的时候,她一个晚上翻台3次,陪喝到早晨8点。为了和那些人周旋,她喝了就去厕所扣喉咙;关键是她还允许你一个月出轨一次!我x,你还要求什么?
安身体怔了怔,让我帮他点根烟,我说我们出去吧,这是麦当劳不是夜店,这里禁烟。
我和安吐着烟圈,并肩坐在麦当劳进门的台阶上。吐出来的烟雾朦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影影绰绰中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闪闪烁烁的烟头,眼里似乎泛着泪光。
我们不再说话……
有人已经开始来麦当劳买早餐,人们鄙夷的看着我们和我们脚下的一大摊烟蒂。
夏日炙热的太阳升起,安站起身来说,谢谢,我回家了。
安……
3
我和安后来也断了联系,我只听说他和小雅真的分手了,分的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
不过说来也正常,安长得帅气,又主管着成群寂寞女郎的向往之地。他每晚都有免费酒可以签单,单这点,想认识他结交他的夜店女郎更是如云。
小雅是盐城人,身高比安还要高一些,干瘦干瘦的。一米七三的个子,七十多斤,一阵风真的可以刮跑她。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皮肤白皙,右眼下长着一颗泪痣。素颜的时候,泪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秀发乌黑柔顺泛着光,雪白的连衣裙更显高挑,眼睛下的泪痣让人心疼。
这哪是什么坐台小姐,这就是个干瘦干瘦还没发育完全的公主嘛!
关于坐台,小雅说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胸本来就小,每天上班穿大罩杯的内衣,里面多塞几层乳垫,这样客人想吃她豆腐就难了。她还说,曾今有个大老板朝她身上扔了五万,让她晚上跟他走。别的姐妹眼红地流口水,她说:
对不起老板,我不出台的,我有老公的。
4
不知不觉,五年过去。曾经睡我身边的女友也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时过境迁……
我在一家书店遇到小雅,小雅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正在幼儿读物区选书。
我说,hello,小雅。
小雅愣了一下: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你的儿子吗?
嗯!宝宝,叫叔叔。
叔叔好!
帅哥好,帅哥好!
宝宝自己去看会书吧!妈妈和叔叔聊聊天。
我们在书店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孩子是?
是我和我老公的。
噢……对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还挺想他那副花花肠子的。
小雅说,安的事,我来慢慢讲给你听吧!
安小时候家境非常好,父亲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他说,小时候他和弟弟上学都是有司机开着奔驰接送的。
后来他父亲和秘书好上了,秘书又带着她的情夫骗光了他父亲的钱。他父亲还染上了毒瘾,欠高利贷一屁股的债。父亲最后抛妻弃子卷了50万跑了,只剩下他和他的妈妈,还有弟弟,还有一屁股的债。
高利贷和法院拍卖了他们的别墅,他们的奔驰,没收了他们所有的钱。
可是还不够,高利贷依旧经常找他们麻烦。
安的妈妈受不了了,把安和他弟弟扔在了外婆家,她也跑了。
那年安才13岁!
没有了父母,跟着一个孤寡老人。老人供不起两个孩子一起上学了,安就辍学在家帮外婆务农,一起供弟弟上学。
安14岁来到南京,带他出来的乡亲带他去工地做小工,每天都累成一滩泥,赚钱还不多。后来他听说夜店工资高,就去夜店做了服务员。
我是在南京上的学,有次我同学认识了个网友,让我晚上陪她一起去公园和网友见面。对方四个男人,我们两个女人,一直到夜里一点多,他们还纠缠不休。
安和他同事下班经过,他们吓跑了那四个人。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双手却突然拉住我,把我带到一棵桃树下,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做我女朋友吧!
一个陌生的男人对一个陌生的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做我女朋友吧!更离奇的是那个女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居然就战战兢兢地答应了。
那是一个早春的深夜,桃花在湛蓝色的夜空下中盛开。清凉的春风吹过我发烫的脸庞,花瓣被吹落下来,掉在了地上,掉在了我们的头发上。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但我看到了他高挑鼻梁下微微发抖的嘴唇,还有他嘴唇上那炙热的温度。
那年我18,安19,我们初识并初吻。
5
我学校没毕业就和安同居,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其实我家条件还可以,算不上大富,但是家里是开玩具厂的。毕业以后,父母让我回盐城家里帮忙,我死活不回去。
我已经离不开我们生活了两年的小家,离不开安了。
安最初的愿望是赚钱将他父亲欠的巨债还清,他说还清了债务他的父母就能回来了。可是几百万的利滚利,让他的愿望被现实渐渐磨灭。
安之后的愿望是赚点钱,买套房,把他的弟弟和外婆一起接过来。然后再买套房,和我结婚生子,做点小生意。
我说我们一起努力,我也去酒吧上班吧!他说你去酒吧做什么?我说我去坐台!
他第一次打了我,嘶吼着:
我是你男人一天,我就养你一天!让你去坐台,除非我死了!
我们的计划迫使我们在短时间内赚足够的钱!可是那年房价大涨,一天一个价,那让人望尘莫及的房价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安经常看着电脑屏幕里的各种楼盘信息和二手房信息发呆,做为他的女人我必须帮他。为了我的男人,也为了我们的未来。
经过很长时间地周旋,他终于放下了他的执拗,同意我去坐台。他说,只准陪酒,不准让别人碰你!我的那一套自我保护也是他教给我的。
为了保护我,安让我去他的酒吧上班。
那次,他来我的卡座送酒,客人对我动手动脚,他直接把酒瓶砸向了客人的头。
安被爆打了一顿,被保安像扔垃圾一样从后门扔到了垃圾堆里。
当时我被人死死的抱住,我恸哭着,他妈的,你们别打我老公啊!别打我老公!我跟你们拼了!谁来帮帮我,求求你们报警啊!他妈的报警啊……报警啊……他妈的……报警啊……警察呢?……
后来我们又各自找了一家夜店上班,安去了一家新开的夜店。他太熟悉夜店的套路,他聪明,善于交际,又能喝酒,很快从营销爬到了营销主管,后来又成了夜店的主管。
安在夜店混得风生水起,他的手机经常会收到暧昧的信息和电话。为这事我和他吵过很多次,他总是沉默,任我疯完,哭完,喊完,打完。他紧紧抱住我,吻我,抚爱我!
我和安在一起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彻夜不归过。最多也就是在网吧包夜。所以他在外面的事我也不再管他,他说他爱我,我也爱她,所以我必须相信他。
有次朋友聚会,大家聊起他的工作,我开玩笑说我允许他一个月出轨一次。
他笑着在桌底下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大腿。
6
五年前的夏天,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安跟我提分手。
我不同意,他就再没有回来。
有一天安回来收拾东西,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女人露着半个大胸,嗲声嗲气地说,老公你快点,热死了,我们赶快回家,肚子里的宝宝都要中暑了。
安说,马上好!老婆!
我把他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用尽全身得力气关上那扇轻薄的木门,靠在门后我泣不成声。
哭了一会,我不由自主地冲向外面,对着走远的他喊道:
老公,回来啊!
安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我们在一起七年。七年的青春,七年的习惯,七年的感情都被这扇斑驳陆离的旧门隔断了。那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我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体就像被掏空了,只有抑制不住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打湿了我的裙摆,提醒我,我还活着。
我换了手机号码,断了所有南京朋友的联系,回到了盐城。
7
两年以后经家人介绍,我和我现在老公结了婚。老公比我大五岁,他对我很好,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就是我无法像爱安一样去爱他。
老公的生意都在南京,所以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座城市。
刚回来的时候我害怕出门,总感觉会遇到他。几次的顺利凯旋,我笑我自己胡思乱想。我现在住的是富人区,和他在一起七年,我们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又怎么会遇到他呢?即使遇到他又怎样?我过的肯定比他好!
有时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次我和老公在外面吃完饭准备回家,他接了个电话说他的大客户让我们去夜店喝酒。一听夜店我有点懵,我问哪家夜店?老公说的店名正是安工作的那家。
一路上我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在路上想过一万个和他打招呼的方式,我也想了一万个朝他炫耀的方法。
老公的客户说有个朋友要来敬酒,是这里的主管,人很好。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血气上涌,就像第一次在黑夜中遇到他。
来的是一个女人,并不是他。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沮丧和失落。
我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回包厢。我对着迎面走来的那个主管礼貌的笑了笑,她也对我笑了笑,然后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跟她走。
跟她走?难道是见他?
我再次忐忑地跟了上去,她出了夜店的门,坐在路边的护栏上。她示意我在她旁边坐下来,我有点莫名其妙。
小雅,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认识我?
五年陪安一起来的搬东西的就是我。
……哦……你们,挺好的吧?
我叫欣,和你其实见过很多次,五年前我是这里的营销。我和安是老乡,她待我就像妹妹一样。那时你每次来找他,我都会和你打招呼。只不过每天浓妆艳抹,就像戴着面具。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在这跳跃的灯光下,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更别说你了。
安做了主管以后,每次有女人对她纠缠不休的时候,都是我以他女友的名义帮他解的围,这是他拜托我的事。
时间长了,我就叫他安老公。叫着叫着,我还真就喜欢上了他。可是我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叫小雅的女人。说出来不怕你笑,有次他喝得不醒人事,窝在包厢的沙发里,我还偷偷地吻了他。
那次,他让我再帮她一次,也就是和你分手那次。
那天你哭着冲出来,喊:
老公,你回来!
他泪如雨下,咬破了嘴唇,硬是没有发出声音。出了胡同,远离你了视线,他瘫在了路边恸哭。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和小雅分手呢?他没有回答,几天以后,他没有辞职就消失了。所有的联系都断了。
大半年以后,一个自称是他弟弟找到我,他来收拾安的东西。我问他,安呢?
安弟弟说,半年前安去世了,胃癌晚期。医生说,可能真的是假酒喝多了。
安离开南京以后,回到了四川。他在一家环境设施三流的小医院走完了他的人生。他说他的病他知道,南京大医院的医药费他更清楚。
安弟弟让我夜里一点多带他去安和你开始的公园。安和你分手以后他带我来过这,他指着那棵桃树让我记住它的位置,他说这棵桃树是他耍流氓之后你们开始的地方。
求求你,记住它的位置,拜托……
安弟弟从大包里拿出工具,在桃树下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他又小心翼翼得一点一点把装在陶瓷罐里的安洒了下去了。
那是一个初春,夜幕下看不清桃花的颜色。在远处路灯昏暗地影射中,羞赧的桃花一朵挨着一朵开挤满了枝头。一阵凉爽的春风掠过,花瓣掉下来,掉在了我的头发上,安弟弟的肩膀上,还有安的身上……
8
我突然想起那个盛夏的夜晚,麦当劳门口,太阳开始升起。我和安站起身来,各自回家。走了两步,我转过身,问对面的安:
安,你为什么不和小雅一起找个阳光下的工作呢?一起迎着阳光,结婚生子,安安稳稳你们会幸福的!
安转过身来,眯着眼睛,嘴角上扬。
人们都说,飞蛾扑火,而我则认为飞蛾扑的是希望。我是如飞蛾一样的那类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丧命,陨落,化为尘埃是我们的宿命。还不如,避开希望。黑暗给予我安全感,活得能更自在一些。而黑暗下的人们是真实的,谁都看不清谁是谁。黑暗赋予人们钥匙释放自己的欲望。我只需用点拙劣的技巧去喂养他们,一切其实都很简单。
我点燃一根烟,抬头用力把烟吐向天空,烟雾笔直的冲向天空,然后散开。风一吹,无影无踪……
我朝他喊道:
你若安好,黑夜也将被阳光洒满……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