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感觉手机一阵震动，一条消息跳出:“你在哪里？我们来给你拜年。”

锣鼓喧天，彩旗飘飘，我正在人群当中看热闹。今年的元宵节的节目排得真好，又是龙灯又是舞狮子，还有高跷和旱船。一下子被打搅，感觉有点烦。

正月十五来拜年，你是昨天过情人节耍得够嗨，今天想继续过愚人节吧。我就不知道正月十五还有拜年的，另外这个号码我也不熟悉，算了不理它。过了几分钟，可能看见我没有回信息，干脆就打来了电话。

好吧，既然这么坚决，我接:“喂，哪位？”“我是张大宝，过来给你拜年。”别说，这个人，我还真熟悉，可是这个声音好陌生，好像嗓子里有什么东西似的。“喂 ，你究竟是哪个？”“我是张大宝，你的老丈人。”

这下子我可以断定这个人是张大宝了，只有他说话才这样霸气。可是，你是我的前老丈人好不好，敢不敢这样霸气！我对着手机说:“到底啥子事？”“给你拜年呢，你说啥子事？”回去就回去，看你搞个什么名堂。

张大宝蹲在我家门口，脚边放着一只编织袋，还有一只大公鸡，这个做派还真是来拜年来了。“小五，前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忙，今天特地来给你拜个年。”这老家伙，还在装，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你卖你的打药，我熬我的膏药。

“好吧，远来三步都是客，何况你还当过我老丈人。里面请。”我打开门，帮着老张把东西拿到走廊上。

老张就在走廊上，把口袋里的东西往外掏。一条中华烟，两瓶五粮春，两块老腊肉 ，还有两包自制的笋干和一大把蕉藕粉丝。这礼物还是蛮丰富的哈。老张边掏边说:“就买了烟和酒，其余都是自家的，你莫要嫌弃。酒你慢慢喝，烟可以拿去送人。”

我把老张请进厨房和餐厅连在一起的转阁房（正房和偏房相接的地方），让他在桌前坐下，给他泡了一杯去年的春茶。我们这里产茶叶，家家户户都喝清明之前采制的春茶。我又打了米在电饭煲里面煮上饭，然后在柴灶的大锅烧水准备煮香肠腊肉招待他。张大宝连连推辞:“就我们两个人，煮啥子腊肉嘛。这过年都吃够了。”“今天虽然是十五，还是在过年期间嘛。”

我坚持煮了香肠腊肉，用腊肉炒了一个儿菜，把香肠切片，又凉拌了一个折耳根。想了想，找来一个盘子倒了一包怪味花生米。

我倒了两小杯白酒，举起杯:“来，张叔，欢迎你来看我，咱们先干了这一杯。”“这孩子，怎么叫的？我是你老丈人，得叫爸！”我苦笑:“老丈人？你大概是不记得我和你女儿离婚多久了吧？告诉你，已经五年三个月又十二天了。她过她的幸福生活，挣她的高工资，走她的星光大道，我不妨碍她 ，好吧。你怎么还没有喝酒就醉了呢。”

“小五，不说你和玉儿还有没有婚姻关系，你儿子总是我外孙吧？这些年，虽然法院把外孙判给玉儿，可还是我在帮你养着吧。你叫一声老丈人，亏了你了？”要是讲这个，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好吧，我们不纠结这个，不管你曾经是我的老丈人也好，现在还帮我养孩子也罢。当年，是你一门心思支持玉儿和我离婚的，对吧？”

这会张大宝低下了头:“是的，没错。当时你丈母娘拦都没有拦住。”我放下酒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问你，你觉得如果玉儿进了大公司搞销售，前途会很好，就觉得我配不上她了，就想把我踢开。你想没想过，你是如何伤害了一个年轻人的感情，你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只有利益和利用，你知道吗？你今天上门，给我送东西，拜年，是不是觉得我又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还有，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我的丈母娘知道吗？她会不会笑话你。”

说到我的前丈母娘，张大宝的头垂得更低， 旋即又抬起来，抬起来时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泪珠不停地往下掉。“你丈母娘，她死了。”“死了？”我像是被电击一样跳了起来:“怎么会？她那么好的身体！她那么好的人。”和老婆离婚，丈母娘是坚决反对的。

“去年，肝癌，等我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做了检查之后，医生说已经没有医疗的价值了，还是回家准备办后事吧。”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我？你不是一直都有我的电话吗？为什么？丈母娘死这么大的事情，想不起我，现在想起我了？你给我说！”我怒吼道，眼睛已经红了，眼泪不停往下流。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脑海里面闪出来丈母娘鼓励我的画面:“小五，玉儿跟你离婚，我是不支持的。做人不能急功近利，不能一下子就挖出来一个金娃娃。现在看来，可能有一些行业来钱很快，但是不可能一直都是这样。你好好干，肯定会挣到钱的。别人都说‘三穷三富不到老’，又说‘叫化子都有三年红运”，不要泄气。表面看你离婚是坏事，实际上孩子有我们管，不要你操心，以后你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人干扰你。”想起丈母娘这些话语，我禁不住大放悲声。

老丈人陪着我一起掉泪，收拾好心情，也无心饮酒了，我们悄然无声地吃饭。吃完饭，我和张大宝在院子里坐下。“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做不到的，别给我说，我也不会乱答应。否则，别说你这个过去的老丈人来给我拜年，就是你给我磕头，办不到还是办不到。”

老丈人想了一下，说道:“我和你丈母娘两个人，一辈子勤奋，虽然我可能现实了一点。但是，我们的积累还是比较可观的，足够我自己用，就是把我外孙子供到大学毕业都没有问题。所以在钱这个问题上，不用向你开口。我今天来是玉儿的事情……”

“既然是她的问题，那就算了，您也别开这个口了。您要是觉得我小气，那我就是小气了。我觉得，对一个在我穷困的时候抛下我去谋富贵的女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她的一切，在我们分手的时候就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她过得好，我不羡慕，她过得不好，我也不幸灾乐祸。但是，我绝对不会再帮她！”

说实在话，虽然时隔多年，想起我前妻离开我那一幕，我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她指着我的鼻子:“王小五，你这个没有本事的男人！人家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看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看看别人穿金戴银 ，我张玉儿什么比人家差了，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就是因为你这个不争气的男人！我要出去打工，你凭什么阻拦我，说和你一起建设幸福的小家庭，没有钱怎么幸福啊！你说啊！在学校里面，我觉得你老实应该可靠，可你是老实无用！”

张玉儿臭骂我，逼我与他离婚。离婚之后去了她叔叔所在的公司，从此和我分道扬镳。我呢，在她离开之后，也是一把锁锁起了自己的房子，把土地租给地方上种花花草草的老板，开始闯江湖。我在工地上打工出苦力，硬是边看边学成了泥水匠师傅，后来自学拿下施工员证，再然后考了监理，最后在房地产公司成了甲方代表。去年房地产公司成功转型，我又在新能源公司干上了管理。每当我想着自己怎样失去一个女人，还被逼得失去孩子，心里就无比的愤慨，也就无比的努力。

特别是想到张玉儿离婚之后，还以我没有能力抚养孩子为由，剥夺了我对孩子的抚养权。我穷就应该受这种欺负吗？还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不用说孩子了。所以，我必须走出去，闯出一条路来。

张大宝说:“你现在说什么都可以，只是希望你能想想孩子。毕竟孩子是你亲生的，孩子现在和她生活在一起……，要不你还是见她一面吧！”我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我和张玉儿这次见面在一个茶楼里，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而且好像会化妆之后还给她的美貌加成不少。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直接要了两杯素毛峰，然后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说吧，这次找我到底啥事？”

“你还是这么没有耐心？”“是不是我有耐心的话，就应该呆在老家，丝毫没有改变，直接应了你的预言，穷死，饿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女士面前要有风度，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你觉得我有形象吗？曾经在你面前狗一样的人，你把我当成一泡鼻涕，想甩多远甩多远。还有，你张玉儿是女士吗？你最多算是个女人，你干的事情比很多卑鄙小人还要恶毒。”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当初是对不起你，可是如果我不那样激你，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吗。”“我今天也没有什么成就，而且我今天就是不爽就想吵架，怎么样？”

“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我还能够是什么样子，你要是不高兴可以离开，我又没有求着你来看我。我也当不起你来看我。你如果是来看我怎么样的，那你已经看到了，还没死，还活着。管你满意不满意，就这个样子了。”我今天一点也不想惯着她。

“好吧，我认错，这么多年，你确实受苦了。虽然结果很好，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付出很多。我还残忍地剥夺了你抚养孩子的权利，让孩子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我以为这样是对孩子好，让他从小就有比较优越的条件，可以接受比较好的教育，以后会赢得比较轻松。”

“我说张玉儿，你说这些都是表象，其实骨子里你是只爱你自己。你要的是一种可以自己操控的生活，你想要一种可以预知和确定的生活。你觉得虽然你出身农门，可是你天资过人，一定会飞黄腾达，可是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恋爱和结婚呢？你直接开始你的开挂人生不是挺好吗？”

“你说得对。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在我的掌控当中，我以为只要计划周详，就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一个又一个幸福的到来。结果呢？除了一套交了首付的房子之外，这几年挣的钱都泡汤了。我们投资自己公司的钱，因为总公司经营不善，全部成了亏空，现在法人和大股东都跑路了，这些钱都完了。”说到这里，她才显得有点颓唐，有着十二分的心痛。

“你已经失去了大笔的资金，还要还贷款，经济上肯定不宽裕。要不，你还是把孩子的抚养权还给我吧。”“不行，肯定不行，我已经没有钱了，不能再失去孩子。”“可是，你已经不能给孩子一个优渥的生活了，为什么还抱着不撒手呢。要知道，我也是可以申请法官裁决的啊。”“不不不，我是绝对不会放手了。”张玉儿看见我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显得非常紧张。“孩子不能没有妈妈照顾，这对他的成长不利。”

我哈哈大笑:“张玉儿，你也知道这样对孩子成长不利呀！我还以为你啥也不知道，只知道拼命地往钱冲呢。既然不能没有妈妈，那没有爸爸就行了？”

张玉儿无言以对。我说:“说说吧，我丈母娘去世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通知我？你爸还在，也不用担心我来分一份遗产吧？你就那么狠心，明明知道你妈和我相处得很好，把我当成不是儿子的儿子。你们父女对我不屑一顾的时候 ，是你妈安慰我，鼓励我，当我没有本钱做生意时，是你妈掏出她的私房钱给我做本钱。你是知道的，我的父母一直都在照顾我的小弟弟，根本不支持我做任何事情。我在心里已经把你妈当成自己的母亲了。你说你都不让我见最后一面，你好残忍啊！”

张玉儿说:“我当然知道我妈看重你。可是，我想的是你现在事业有成了，怕你来和我抢孩子啊。我真的怕失去孩子。在外面，我再苦再累，都不怕， 只要想到孩子，我身边唯一的亲人，我就一身是胆浑身是劲。我习惯了有孩子做我的精神动力。我妈的事情，很抱歉。想来我妈要是知道你这样念着她，绝对会含笑九泉的。你也别太遗憾了。”

“可是，我始终觉得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么好一个老人，总觉得无以为报就是亏欠就是愧疚。你不明白的。好吧，看在孩子份上，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看看我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是这样，公司破产之后，有一只施工队伍，在我的照顾下勉强稳住了阵脚。现在，我们正式组成劳务公司，达成合作关系，我需要在第一年给他们提供业务来源 ，在公司占股百分之四十。一年之后，公司的业务完全由市场部自己搞定。现在，我需要你帮我的是把你们公司的安装项目给我做，这样我们至少可以保证我们公司运转半年。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你帮忙了。”

“就这个事情吗？你看看，你们父女俩还整一个给我拜年的事情出来，让我觉得好笑。不过，我也厚着脸皮接了。为什么呢？我以前给你爸拜年也不少，就当他回我一次礼了。事情呢，我只能说帮你过问，不保证能够成功。我在中间牵个线，具体还需要你自己去谈。不过，我也不是无偿地帮你，你还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什么条件？”张玉儿显得很紧张。“第一个条件，事情无论成与不成，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曾经是夫妻；第二个，事成之后，我要求经常到你家里去看孩子，你不能拒绝。你要是能答应，就真心实意地答应，不要答应了到时候又给我耍花枪。否则，我以后不会再帮你。”

“可以，我完全同意，没有问题。虽然不能给孩子一个完全的家，但是在他成长的阶段有父亲陪着，应该会少一些问题，我也会少一些烦恼。谢谢你！”

“谢不谢的无所谓， 只要你信守承诺就可以了。好啦，就这样吧，我走了。”我不管张玉儿怎样想，站起来转身离开，身上轻松了不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