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谋之谋*难离

以若云对纺锤的熟悉,左拐右拐很快把泰息带到主舱门口。途中经过离歌的卧舱,泰息稍稍驻足了一会儿。因为若云事先让他‘睡下’了所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泰息本想先把帝血戒拿回来,但是想想若云能帮自己从纺锤逃出去已经十分欠她人情,且不说她是否是真心帮自己,何况即使拿到了帝血戒,这帕斯湖上又有什么用场?假如当真逃脱了纺锤,自己从此恐怕也已经回不到镜都了。

若云拉下环扣,主舱门缓缓打开。帕斯湖再次映入眼帘,但景色已是清晨的。纺锤在行进中推出一层接一层的波浪,湖面依旧宁静,鱼儿依旧飞跃,那晚的鹅毛月换做红日,同样在湖面上映下一波鳞光,随着细波缩短,伸长。而天边,已能看到连绵的山峦,在湖面上飘浮的雾气遮掩下只留一幕淡青。山峦之上,抹染着一片红霞,好像正要出嫁女子的凤冠霞帔。

景色是这样的好,泰息却没有半点心思去欣赏。他只希望快点行动,别等到离歌醒来,把若云都拖累了。

“皇上看到外舷挂着的小平舟了吗?”若云催促着。

“嗯,我拿下来了。”

“皇上安心走吧,公主云儿会照顾好的。”

泰息转身望着若云真诚的眼睛,羞愧的脸红到了耳根“那个……对不起,那样误会你。”

“没有……皇上还是快些吧。”对于泰息的歉意若云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毕竟对方还是个皇帝,哪里有皇帝给平民道歉的。只能勉强岔开话题。

“那么雅儿……拜托了。”泰息再无多的话好讲,轻身踏上了小舟。

“……”若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发出轻轻一声叹息。舱门缓缓合上,纺锤带出一道长波,慢慢下沉,没入湖中。

人在舟上,任意飘荡;

荡我心安,涤我彷徨。

来事难想,路从何方,

明日不知,何待离殇。


躺在小平舟上,遥望天际,听着浪涛声,世界此刻安静。忽然之间抛却了所有纷杂的念想,就好像在镜都的典库中一样。整个世界只留他一个人安静,沉默。

‘雅儿,原谅哥哥又一次违约。但你不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对吗?依然记得,你小时候和我玩游戏时找不到我之后的伤心模样。可是等我出现又立马把眼泪擦干。多少次都被你用这种耍诈的方式赢了。从小就是个机灵的丫头,哥哥不在了,懂得用聪明保护自己吗?’

……

“哥哥,你在哪?我来找你喽!”小女孩用稚嫩的嗓子大声地告诉藏好的人。兴奋地在偌大的皇宫中奔跑。时而在树丛中找找,时而到高处去望望。聪明地问问宫中的下人,大胆地爬到龙榻下瞧瞧。最后欣笑着锁定了那个目标,一只金黄色的衣橱。兴奋地打开它,依然没有找到。

“哥哥,不玩了。算雅儿输了,哥哥快出来吧!”女孩泄气地一路喊过去,把整个皇宫都喊遍了。可是藏好的家伙就是没出来。

从日中到日落,她的哥哥好像消失了一样。宫里的下人全都在找,她的父皇都已经恼怒,流言开始纷纷散布,女孩渐渐感到了恐慌“哥哥!”泪水随即充满了眼眶,‘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男孩终于出现,站在她面前。

“哥哥!”女孩扑倒他怀里,把脸紧紧贴在他胸口,抽泣和哭腔让她连话都说不清“还以为……哥哥不在了,雅儿……雅儿好害怕。!”

“傻瓜,”他摸摸妹妹的头,微笑着说“哥哥永远都在。”

“真的?”女孩把头仰起,眼角还带着泪线,可爱之中带着难过和期许,怎么叫人忍心说不。

男孩点点头。“真的。”动作简单,话紧紧两个字,却胜过任何主仆间的忠诚宣言,情人间的山盟海誓。

只是,当初再怎么约定的真诚,早晚也都是无可奈何。今时今日,他注定要做一个失信的人。

‘风,你若安好,是否会认同我今天做出的决定。会怪我抛弃了我们的雅儿吗?会的吧!你是我一直以来的支持者,那一晚的争吵依旧不改你对我的真诚,我对你的信任。《六合记》里说你们冰族只有对本族人才会友善,对外族很冷漠,但你不是。

或许千年前的裂镜之乱就已经缔结了玉祁和冰族的关系,而我们才是这种关系最好的阐述。只可惜,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你做兄弟了。即使把那个位子交给泰泯也好,只要你能好好的。你现在是怎样的处境?我只能为你担心了。’

十三年前,冰族宗主到镜都述职。

大队的人马,上百人的队伍,从正东门往内城前进。每个人都是蓝发蓝眸,长得十分俊朗。为首的那个男人套着一件白色长袍,绣着蓝色图纹,背上一只冰蓝色的团凤图腾显示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

队伍的末尾跟着一个小男孩,斜抱着一把比他的身高还长的剑,踉跄地走着,显得十分吃力。唯有他是黑发黑眸,然而长得却和同行的人一样好看,在队伍中十分显眼。

一个淘气的身影,从这队人马进入外城开始就不安分,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当其他的人都已噤声跪下,唯有他不懂规矩一样,依然好奇地左顾右盼,跑来跑去。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去阻止,即使为首的那个男人,在发现这个不知礼节的小子之后也没作什么反应,全当没看见一样。

他跑到队伍最后,发现了那个抱剑的同龄人。他朝他嘻嘻一笑,对他怀中抱着的那把剑十分好奇,看着他那吃力的样子又想帮他去分担一点,于是没说什么便伸手去拿。

只是一刹那!当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银光划过半空,落在他的颈上。

听到剑锋破空的呼啸声,前面队伍的众人纷纷回头,看到这一幕后都露出惊骇的神色。

“放肆!”一个浑厚的声音穿过人群——为首的那个男人带着威严的神色注视着持剑的男孩。

那个男孩没说什么,把剑轻轻插入剑鞘,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随后队伍中就有几个卫士来把他带走。留下另一个男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哥哥!”稚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一个可爱的女孩,跑到男孩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哥哥,怎么了?没事吧?”

男孩缓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嗯!”女孩点点头,随哥哥一起顺着队伍走过的路线回到内城。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都在抱怨“只是看一下而已,又不会怎样。明明都拿不动,还死撑。尤其是那张臭脸,给谁看那!我可是当今太子,竟敢这么不给面子,拿把剑就了不起啊!”

妹妹在一旁好奇“是谁啊,让哥哥这么生气?”

“啊?”他一直都是自言自语,想着那个长得很好看脾气又很臭的怪人,近乎忘了自己身边还有妹妹在,木木地反映过来“哦,一个冰族人,和我差不多大,刚才就在队伍里。不过,他好像又不是冰族人,头发和瞳色都是黑的那。”

“啊!难道是那个混血的小哥哥?”女孩惊呼道“刚才被他们自己族里的人押到前庭去了,说犯了什么罪,要交给父皇去发落那!”

“什么?这就要治罪?”男孩惊讶地看着妹妹。

“反正就是这么说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外城的普通百姓冒犯了他们那。还在想外城怎么会有这么帅气的小哥哥。”妹妹羞着脸笑道。

“那可糟了,快走!”男孩赶紧拉上妹妹向前庭跑去,不由分说。

“怎么了,那个小哥哥的罪很严重吗?”女孩被弄得不知所以,都不知道为什么被拉着跑,实在想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上心。


内城的前庭,庄严的仪仗队分列左右,庭下站着的正是那个冰族的首领——上华央。他身边跪着的便是方才拔剑的孩子。他叫上华融凌,就从姓氏上来看,便能明白他和冰主上华央不同寻常的关系。

庭阶之上,在一把盘龙金榻上卧着的,便是前代的梦华君主——宁帝泰黎。

“上华,该回述的都回述完了,还有什么事吗?”宁帝刚刚和上华央讨论完这一次述职的情况,正准备退庭,同时也要安排冰族的来臣去行馆休息。而上华央却没有离开,而是把上华融凌给押了上来。

“回皇上,为臣管教无方,刚才在外城路上小儿冒犯了太子殿下,请皇上降罪!”同时上华央单膝跪下向宁帝请罪。

宁帝站起来督了一眼那个冰族和沽乐混血的小子,随后满不在意地询问站在庭右的监法“冒犯皇室族人该作何处置?”

“按律:平民,奴隶,上下三代一律处死。上下五代不得入仕更籍。官爵庭人,按官位爵位高低,分别治罪,冰、巫、流三族领主收封土一千,隶人四千。其亲属者……”

“啰嗦!朕不想听你陈述律法,只想知道他需要治什么罪,怎么治!”宁帝皱眉道,给了监法一个温怒的眼色。

“是!”监法一个哆嗦马上转口“其人犯的是冒犯国亲之罪,当废其族性,断一筋腱,流为平民。”

“那就按律治罪吧。上华,你可有意见?”宁帝毫不留情地便下达了命令。然而上华央却没做什么争议,平淡地接受了对上华融凌的宣判。

上华融凌,则是一直抬头看着天顶,面无表情,听到宣判之后只是长吁了一口气,竟表现地有如得到解脱一般。转过头对身边的父亲冷冷一笑“这样,你满意了?好在你还知道顾及母亲的感受,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正当的借口。不然,你早该动手。”

“别怪我,”上华央无奈地闭起双眼,轻声道“你本身就是个错误。你母亲是个聪明的女人,在这件事上却犯了糊涂,她早该知道你是不可能回到冰族的。离开这里之后去‘风花雪月’找你姨娘吧,她会照顾你的。”

“你说的对,我是个错误,害死了母亲。既然留着是个祸害,为什么不直接向皇帝请罪杀了我?”

“我对不起你母亲的已经够多,我……”

“上华,没事了的话去行馆休息吧。”看着他们父子聊天宁帝感到了不耐烦,当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司刑处,行刑吧!”

两个力士得到命令从厅外进来,也不管上华央如何态度,硬生生把上华融凌拖走。

“慢着!”一声呵斥响彻前庭内外,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玉华门口。“谁说他犯了冒犯之罪?”

“息儿,修的胡闹!”

“父皇,受害的人是我,他有没有冒犯应该由我来评判。”当今太子走到宁帝身边,义正言辞地说。

“法度在上,何时轮得你来评判了。”宁帝脸色一板,威严地看着太子“朕已经判定了他有罪!”

“如果有罪,那么怎么处置也应当由我来决定,我有权为他释刑。”面对宁帝的威严,太子毫不让步,从这时起就已经显露了他不羁的性格。

“放肆!太子傅,把太子带走,严加管教!”宁帝大怒,今日已经听闻巫族又在蠢蠢欲动的消息,又听说流族的领主逝世,诸世子正为领主之位争得快要动武。然而最大的隐患其实是冰族,它表面上是亲族,与玉祁联合管理外土,实际上面对它一天天的壮大,已经快到了玉祁无可奈何的地步。国事已经缠得宁帝心力交瘁,现在还要为这点小事受扰,怎能不恼?

“皇上为何要为这点小事怪罪太子?太子即将继位,也该让他对处事方面有所定夺,在大臣们面前也好树立起威望。”一曼妙女子从后庭走上前来,婉言对宁帝劝说着。

‘是她。呵,什么时候要她来说好话了,前庭是女人该插嘴的地方吗?’看见这个女人为他说话,太子不由心生羞恼,恶狠狠地看着这个女人,但在父皇面前却没有多说什么。

“是念夕啊,……好吧,你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宁帝点点头,转身对司刑处更改命令“司刑处,把上华融凌全权交给太子处置,退议吧。”

“是!”司刑处司库一个眼神,两力士便放开了上华融凌,等待太子的命令。

上华央起身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前庭。太子泰息用带着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宁帝和那个女人携手离开,自己还无法理解现在自己心中是什么心情,是该高兴还是觉得羞辱?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司刑处司库叫了泰息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一下子提高了几分音量,才把泰息唤过神来。

“太子殿下,该如何处置犯人,请太子发落。”

“这个啊,他没犯罪,放了他吧。”泰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这。

“还是杀了我比较干脆。”上华融凌冷冷地说出一句让全场人都震惊的话,泰息也为之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怕自己听错泰息加大语调问了他一句。

“杀了我。”上华融凌却是面无表情,淡淡地回答。

“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保下来的。”

“多事!”上华融凌仰起头,冷啐了泰息一句。这引得在场的侍卫大臣们十分恼怒,没等泰息下令,司刑处司库便示意那两个力士给上华融凌掌嘴。

然而泰息却摆手示意住手,露出邪恶的一笑“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起码你一只手是我的,我要让你活着,就别想死!”

“哼,幼稚,拿我当玩具吗?死还不容易,你不会如愿的。”

“呵,我倒是想试试。”泰息依旧保持着那份笑容与自信,转身道“大司库,在冰族族籍中把上华融凌这个名字除掉!从此,世上在没有上华融凌这个人。然后在我皇家族籍中,把泰风这个名字加在我之前!以后,这个人就是我泰息的兄长,他叫泰风!”

此语一出,全场的人包括上华融凌在内全部震惊,即使是太子,纵然是年少无知,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决定。

大司库首先反应过来,立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太子,万万不可,这可是欺宗背祖的事,万万不可呀!”余下的大臣们看到大司库的反应也纷纷跪地磕头以谏,劝泰息收回成命。

上华融凌先是惊愕,随后竟仰天狂笑起来“哈哈!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没想到你竟然玩得这么认真。算了吧小子,玩笑就到此为止了。”

泰息站在那里没有反驳,只是认真地看着上华融凌,等他笑完了才缓缓开口“我不是在玩,也没想过玩你。当我在庭外听到你和你父亲的对话时,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你没有亲人了,我想当你的亲人。仅此而已。”

“你?……”上华融凌被这一番话说得仿佛忽然间被压住了胸口,压得难受,虽然表情依旧冷漠,但是冷漠之中还带着不曾消去的惊愕和那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他冷笑着摇头,转而对泰息表现出一脸的不屑“谁要你可怜了,少自作多情!爽快点,杀了我;或者我自己动手!”

泰息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又转而对大司库修改了方才荒唐的命令“禾水相依,不可性泰,就性秦吧。他就叫秦风好了,封公子爵号,长住镜都,日后见他如见我,切不可让他有机会寻死。”

“这……”大司库陷入了苦思,迟迟没有受命,十分为难。

“连这也不行吗?父皇可是说了,全凭我处置的。”

“……是。”听见太子搬出了皇上,大司库不得已,也只好受命。


……


泰息躺在平舟上,回想着一幕幕的往事,想到最后只能苦笑着叹息,眼眶里生生噙着不肯掉下的泪水,那是的泰息就明白,那个可怜的少年,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冰冷。以至后来的一次刺杀中,他为自己挡开那一剑,才让泰息意识到,他们彼此都多了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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