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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号床，要不要换水。”护士走到房间时问了一句。
陈依抬头看了一眼吊瓶，还剩小半瓶多，回了一句：
“等会吧，还有一些的。”
窗子外面有几声鸟鸣，有两只淘气的竟然蹦蹦跳跳来到了窗子上。
陈依站起来，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将两只小鸟儿赶走，顺手关上了窗户。
“随它们去吧，听听也好的。”
张青靠在床头，歪着脑袋弱弱地说。
“这风凉的，吹一会儿就好了。”
陈依坐了下来。他再次检查了一下张青的吊瓶，在反复确认了还有一会时间后才再次戴起老花镜看起了手机。
张青没有再说话，就刚才几下细微的动作已经让她累得不行。现在她努力正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靠着陈依为她垫的好好的枕头上，闭起眼睛开始休息。
中午在盥洗室里陈依遇到了老巩。他老婆也是这个病，来医院有个几年了，一来二去他们也都熟了。
老巩问陈依：“嫂子怎么样？”
陈依用水烫着池子里的脸盆，说：“今天还不错，精神状态挺好的。”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比昨天好。”
“好就行，好就行。”
老巩也低头洗着饭盒。他说的时候不知道是在安慰陈依，还是在安慰自己。
下午大概4点的时候张青醒了过来。长长的梦让她本就孱弱的身躯疲劳不已。
她喘着粗气，努力地想将自己的身体往上坐一些。
但无论她怎么使劲，身子只能像无绳的木偶一般左右无力摆动，不能挪起分毫。
这时陈依靠了过来，他将枕头迅速地在张青背后垫好，扶着她靠了上去。
终于坐直了的张青已耗尽了全部力气，歪着头张着嘴不断大口喘着粗气。她那已经塌缩甚至有些凹陷胸部此刻正急促地起伏着，像坏了气管的风箱一般，无力地喘息着。
陈依走到洗手间，不一会又走出来。他拿着一条热水烫过的毛巾，靠在床头，仔细地擦拭着张青的额头，又接着捋起了她的袖子，去擦拭她那已经如同骷髅的手臂。
陈依擦拭的时候，张青就无力地靠着床头看着他。
她是想说一点话的，但是她现在说不出。
在陈依再次出去换水的时候，隔壁床的大姐看着张青说：
“大妹子你好福气，找了这样一个男人。”
张青歪着头看向她。
她想说什么的，却也说不出。
晚上隔壁那个大姐回去住了。她的病不重，每天只要白天来挂水就可以了。
房间里就剩下陈依和张青两个人。
挂在墙上的电视放着不知道名字的电视剧，张青靠在床上，她没有看电视，此刻正看着陈依。
而陈依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拿着一把水果刀仔细地削着苹果。
“我耽误你了，这么多年。”
张青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陈依，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岁月已经如此无情地爬满了他的脸。
“说什么傻话，来，吃。”
陈依尽量把苹果切得很小块很小块，然后一块一块地送到张青的嘴边，好让她慢慢地吃下去。
此刻张青眼里都是泪水。
而陈依仔细地拿着毛巾帮她擦拭着。
张青坚持不住，很早就睡了。
病房里异常安静，仅有零星的人在走廊上走过。
陈依看了一会手机也感到疲劳。于是他摘下老花镜放在床头，放下护理床，整理好床褥准备睡去。
在睡前他又凑到床边仔细地看着已经被病魔折磨干瘦的张青。
她睡得是那么安稳。
此刻陈依看着张青消瘦的脸，那一幕幕往事慢慢地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三十年前，他和张青谈恋爱的时候，那一天的风很大，他们去爬燕子矶。爬到顶时风把瘦削的张青吹得不行。她裹紧了大衣靠在栏杆上就如同一片秋叶，随时都要被这风吹到江水里。
陈依心疼得不行，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又解下围巾裹在张青的脖子上。张青不肯陈依他脱下衣服，仅是接过了他的围巾。
张青靠在陈依的身上，轻声地对他说：
“人要是只活五十多岁就好了，要是活得太久，可能老得都不像样子了。”
陈依打断她的话，
“瞎说什么呢，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他们那天就如此彼此依靠着吹着风看着茫茫的江景。那江水在夕阳下如裹上了红云，灿灿的看不见边际。
陈依又想起他们结婚的那晚，几个好朋友非要给他们闹洞房。结果吊在他们俩之间的苹果他怎么咬也咬不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肠的狠狠推了他俩一把，让他们紧紧靠着亲在了一起。
那一晚是张青最美的时候。陈依至今还记得她头戴着红花，脸上害羞却开心的表情。
转眼又是几年。张青的身子本来就弱，经历了好多次努力张青终于怀上了孩子。可是还没过安全期却又小产。
医生告诉他们，按照张青现在的身子，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那一次张青在病床上哭个不停。她不停地对陈依说着对不起，因为不能怀上陈依的孩子让她愧疚不已。
陈依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没有孩子，只要有你在就行。”
在往后的日子里，生活平静又安逸。
他们没有显赫的工作，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也没有什么让人瞩目的时刻。
他们只是这平凡人世间里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属于他们安静又平和的日子。
直到十年前病魔找上了张青。
半夜张青不停地咳嗽。
陈依起床打开灯将她扶着靠在床上。端来热水，抚摸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地喝下。
喝完水的张青再一次靠着床边喘着气休息。
而陈依则拿来热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张青因为刚才咳嗽而弄上污物的手。
他擦着擦着，突然带着眼泪地看向张青。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啊......”
追悼会上，老巩献完鲜花走到陈依的面前。他紧紧地握了握陈依的手。此刻他没有太多话，只是如此擦了一下眼角然后离去。
陈依肃穆没有表情。
他要是比大家想象的平静很多。
在最后他只是久久地看着妻子的遗容然后目送她离去。
在送完妻子上山后，他让众人先离去，他还想独自一人安静地陪一会妻子。
那天的风很大。
陈依捡来一个铁桶，将妻子身前最喜欢的衣物，还有那条围巾，都点着了放在桶里。
他背靠在妻子的墓碑上静静地哭泣，旁边张青的遗像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
树上的叶子又黄了，它们被风刮得飘将下来，围着陈依转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