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睁开眼时,“清绝,醒醒,快拦住它”,师父的声音有些着急,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觉得右肩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寂静的荒原,师父的叫喊声在呼啸的北风中淹没,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别躲了,天快亮了,该做个了断了。”远方海天交接处的天空晨光渐渐明亮起来,“阴川的水快干了。”她擦擦嘴角溢出的血,盯着不远处的那片竹林。倏然,那竹林里竟飞出一抹流光,“呵,果然是好货色。”
那流光像团氤氲的雾气,通体散发着金光,那东西行动敏捷,在飞出的那刻准确地绕开了她,径直往阴川的方向飞去,那阴川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河水,阳间的死魂要去往阴间,转世投胎必定要渡过这阴川。可并不是每个死魂的运气都这么好,这时间多得是无法转世永生在阳间游荡的孤魂野鬼。晨光稀疏地洒向旷野,海天交接处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阴川的流水从阴间的无底深渊而来,于夜汹涌,于昼而涸。“还不死心”阮清绝淡漠的对望着几乎干涸的阴川,舔舔已干燥起皮的嘴唇。偌大的荒野中,顶着呼啸的猎风,她拉起追魂弓,那弓上镶着十二颗白森森的骷髅头,那是历代猎魂师的头骨。猎魂这个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历代猎魂师在死去时,头骨不得入殓,需由下一代猎魂师割下头颅,用密制的草药熬汁浸煮后,那头颅变的如同鸡蛋般大小,镶在猎魂师的兵器上,借先师之灵,在捕猎死魂时,提高成功的几率。
然而任何一个入了这个行当的人都知道,这背后更大的原因,猎魂这个行当在世人眼中看来是极损阴德的勾当。而每一个老去的猎魂师最担心的无非是死后尸首墓茔被仇恨的死魂骚扰不得安宁,将头颅砍下好让灵魂由后人时时守护。
十年前当她第一次摸到这把弓时,任凭她使尽全身力气也抱不起这把阴诡沉重的巨弓。她第一次看到师父那样阴郁的眼神也是那时,七岁的阮清绝瘦得怕人,个头只有四五岁孩子一样高,面色蜡黄。挨饿,是她脑海中对那时最深刻的记忆,他依然记得最饿的时候小时候最怕的老鼠也到处找着吃。
“嗖”离弦之箭犹如一条银蛇,迅疾地扑向那还没来得及跳进阴川河中的死魂。“欸呜”那死魂周身氤氲的光芒瞬间消散,那挣扎窜动的死魂竟是个小小婴儿的身体,“欸呜”那死魂痛得不停扭动着身体,却无奈动弹不得。远处的海面上,朝阳渐渐浮出水面,阴川的河水已干涸,日昼而涸,尘埃落定。
夏休抓住那扭动不安的死魂塞进腰间的羊皮囊中,“嗯,总算凑满七个了,也不枉这一个月的辛苦。”他拍拍她瘦削的肩膀,她依旧瘦的怕人,只是五官面容仿佛一夜间明朗起来,少女动人的韵致不知不觉在他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上生根发芽。“你真的长大了”,她仰起头,眼神定定望着远方天极的朝阳,淡淡道“已经卯时了。”
今日午时之前,极其七个新生婴儿的死魂,这是一个月前的那笔交易。一个月前,长遥一个乡绅的小妾生的一个男婴自出生那刻起一声也没哭过,任众人怎么逗弄拍打,那婴儿不哭也不闹,眼睛却一直睁着眨也没眨过。那乡绅刚见到自己苦心祈求来的儿子竟是这般古怪诡异,吓得没当场将婴孩摔落在地。直到惊异的众人中有个老头神秘兮兮地告诉乡绅:“这孩子生来失魂,恐怕只能……只能借他人之魂才可。”
猎魂师从不主动上门谈交易买卖,他们一般寄居在废旧的寺庙道观中,买魂的人只有通过中间人,由中间人出面与猎魂师议定价格,谈好交货的时间。买卖死魂虽为世人所不齿,相传是伤天害理极损阴德的,但这流传百年的死魂交易却从未断绝。
“夏大师,这……这法子真的可行吗”郭乡绅眼见夏休从羊皮囊中抓出一个又一个扭动哀叫的婴孩扔进沸腾的锅中,吓得浑身冒出一层冷汗。“你不用怕,这些东西都是死物,呵呵,连个物件都算不上。”“师父,拿来了。”阮清绝手中握着七根溶魂草,紫色的花瓣开得妖异而灿烂。那乡绅看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只见那瘦小的少女仿佛听不见那沸腾的锅中不断传出婴孩歇斯底里的哭声,眼中似乎只顾着手里的那七株溶魂草,她小心而利落地将花瓣一片片撕下丢进锅里,不一会儿那锅中的哭声渐渐消弭。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敲散了郭乡绅心头的疑云,郭家人又重新沉浸在添丁的喜悦中。长遥的街头巷尾又多了一条茶余饭后的谈资,郭乡绅家那生了一个月不哭不闹的婴儿时借了七个孩子的魂魄才好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清绝,你也来点儿。”夏休躺在破窗边的草垛里放肆大笑起来,这次的买卖很成功,郭乡绅还加了些佣金。师傅一拿到钱后便差她去镇上打了好酒,自午时喝到日落。“不了,师傅,您喝吧。”“哈哈哈,乖徒儿、乖徒儿!”夏休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扔给她,“谢谢师父”,从昨晚到现在她也是一直饿着肚子,顾不了什么,她也开始大口吃起来。
“唰啦”一只酒壶在她脚边摔得粉碎,“哈哈哈”男人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神情疯了般笑起来,“看看你,十年了,十年了,你一直都这副样子,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她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走到夏休身旁拉起被子给他盖上,“师父,早点歇息吧。”正欲转身,男人却一把抓住她纤瘦的手腕,“清绝,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收你为徒?”她握紧了手,几乎本能地皱起眉头,但又很快舒展开,莞尔一笑,眼神定定的看着这个她叫了十年的师父,“清绝不知道”。男人的两颊已染上酡红,眼神迷蒙,两鬓星点的银发使他看起来多了一丝沧桑。“我告诉你,是因为眼神,就像你现在这样的眼神。就像什么都看不见,又仿佛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第一次见你时,这双眼睛里竟连一丝恐惧都没有。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他笑着颤抖了起来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