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中的“印刷术”一节中讲了一个故事,莫杜普亲王在上学时学会看地图,他把地图带给父亲看,那张地图上绘制着他父亲多年经商中反复渡过的河流,可是父亲说,最好不要对地图之类的任何不恰当的东西寄予信赖。后来,莫杜普亲王写道:我弹指一挥、虚晃几下就横扫千万里的做法贬低了他徒步跋涉、疲惫不堪走过的距离。我用地图高谈阔论,这就抹去了他负荷重物、挥汗如雨跋涉的重要意义。
正如数字阅读时代的来临。
这是一种广泛的、迅速的、全球性的变化。阅读方式和阅读习惯的变化如同随着时光流转的一粒沙。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跟随这些变化,我们会去向哪里?
阅读的裂变并不是今天才发生。纸书的问世让人们不再依托从天地之间获取的经验和积累,逐渐习惯于让知识借助文字急速远播;明清时期,人们纷纷放下经籍,读起小说,浸入文学的世界,很快小说也有了自己的经典作品。一出生就置身于书籍社会,阅读纸本成为人们主要的学习方式,甚至是生活方式。但是,一出生就置身于数字社会的新兴人类,他们会这样认为吗?曾经更新迭代的一纸风行,也会不可避免地日复一日地走向边缘化吗?
学者们向人们勾勒工业社会之后人类迎来的信息社会图景。变化,渗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们,几乎难以想象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眨眼的一瞬间。数字传播技术把人类的知识传播和文化传承带入新的轨道,它通过一定的信息设备把文字、图像、音频和视频等信息转化为二进制数字,再经过识别、运算、传播、存储等过程最终实现信息的还原,使得阅读发生重大变革。在数字阅读时代,人们习惯于发表自己的创见,习惯于一夜之间兴起的网络新潮用语,习惯于聚合了文字、声音与图像的阅读物。语言、写作、出版、阅读潜移默化地以人们意识到或者无意识的形式发生改变。
即便是为数字化生存规划美好图景的未来学家尼古拉·尼葛洛庞蒂,一九九五年在其著作《数字化生存》中也认为,每一种技术或科学的馈赠都有其黑暗面,数字化生存也不例外。
上世纪九十年代,斯文·伯克茨在授课中,强烈地感受到了与年轻学生们之间存在的障碍。在与学生们充分地交流之后,他们归纳了以电子为特征的后现代时期给每个人产生的增益和损失。增益包括神经感觉能力增强了,可同时接受多种刺激的能力;以相对的观念理解各种情形,有助于消除固有的偏见;实事求是且不受羁绊的欣然状态,以及尝试新方法的意愿。损失则包括支离破碎的时间观念;注意力集中的时间下降;与地理位置及社会疏远;缺乏对个人或集体前途的强烈关注……
具体到数字阅读,人们提出的问题远比答案多,看到的迹象总是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增益和损失也同样。
数字阅读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读物的共享度较高,一切栩栩如生,人们得以感知前所未有的丰饶世界,阅读在巨大的联接中进行,多元文化的整合与交流异常便利。网络搜索技术使得获取所需要的阅读资源变得非常简单易行,可以快速浏览、查询、批注。与此同时,数字载体的脆弱和阅读设备的不断更新,使得长久保存成为挑战;文本生产的迅捷带来了文本缺乏稳定的问题,数字时代的版权保护、读物标准化发展也成为有待深入探索的议题。
令很多学者忧心的是,当下阅读的浅表化、碎片化。这并不是学者们的杞人忧天,更不全是对于纸本书的厚重情意。洪兰教授发现,阅读书本时,大脑的语言、记忆和视觉皮层有大量的活动,但是浏览、搜寻网页时,只有做决定、专门解决问题的前额叶有反应。当我们点击、刷新、浏览的时候,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会迷路吗?
幸好,大脑有很强的可塑性,它会改变,也能适应,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大脑可以让浏览活动变得更为有效。而我们,不妨停下来辨识、检视,让阅读的路更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