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之八字,日坐食神,偏印身旺。暨垂髫而灵性蕴发,虽两目呆滞,口上开不得几句,此心儿具投至课外诸物,比如吟诗小说、推导算术诸类。至要紧的,还论是观天象地,俯仰察景。《文心.神思》云:“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海。”一日日中,家母挟余旅至黄山山头,云海如履,丹日薄煮。好生景色,余倾醉之八九,念头无杂,嶂石、怪松、山峦、云彩乍小若虚弥,身心若临至天幕,始山川之情深满,俄而淡之亦淡,益了同无。彼时有了境界一词,定神时,余察体发热,心念凌于体外,感玄妙难说。原此境界非踌思之理论说,亦非世俗琢磨,乃天然生命境界,形神两忘,自是非常。
家母却见余愣立,以为孩子痴傻,拉手要走。余随她去,心中只想周身变化,觉行止脱脱然。一路下山,余未感乏力。
山下有些算命店铺,挂旌张联。家母是中医,其中五行知识与命理相通,便兴致起来,挟余进去。余见店中,八卦黄布,天尊雕像,百般书籍,又纵列一幅古文。余对字极敏感,上书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以尚幼,余些许字不大认得,却也嗑碰看完百来字,渐渐摇头起来,心中暗道:
这文思想虽已渐入无形的地步,但说的那有名无名,阴阳美恶,不过对立消长罢,与我那超然于形神有无的大境界,差着呢。
正我瞧文,店中一位六旬老者已同家母攀谈。那老者姓杨,红润面目,棉麻唐装,黑布京鞋,孰观家母命格面相,将其姐妹、父母、事业说的清楚,并道不过二年,可再产一胎。说到余时,老者只是一句褒夸:“这孩以后可以当大老板呢。"遂收百元,与家母告别。
老者扶案远观,见余等已去,又道:“这小孩来我这对那《道德经》看了又看,又摇头,观他相虽两目呆板,想是先天损伤,但周身一片清虚之气,自有造化,且对那经文是有些想法。”
其顿又道:“可惜那母亲身带比劫,是个强势要争的人,这孩子性软,怕这成长不利呀。”
路上余问家母,何为五行。家母说:“就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还有就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算了,你太小,说了你也不知道。”
五行之理,余初以为,是木薪取火,故有生火,火灼泥为砖,则有生土之类。然此不过朴素唯物主义罢,避理遐矣。
再上一层,以阴阳二气论,阴有太阴、少阴,阳有太阳、少阳。首静极乃太阴,如水沉;再初动乃少阳,如木发;后动极乃太阳,如火炽;渐初静乃少阴,如金敛。又有土,于阴阳太少之间,冲气以和,俾四者循环,复归太阴。所谓五行,即采象于天地动静,不拘于实物,在哲学属超验范筹。
再上一层亦有之,不过在此先不谈。
小学时,余学业尚嘉,更学素描、笛箫,皆家母想报班的。其以一美术、一音乐,一静一动,可陶情,然究竟是自以为矣。余习画,不过是乏味而解闷,虽坐的住,亦画的好,对其间内核情感,未有兴趣。至于笛子,其中天赋低,老师只斥训,余常最落尾后方授。
家母是校医,应落一轻松职位。其本是医院大夫,通针灸,识草药,家里人道孩子小,令她至学校工作,好伴儿子念书。其固不大同意,啻以余呆,故受了。遂委屈之念调向望子成龙之愿景,事事欲紧逼,个个欲尽美。
余晓得家母事,故默默做好,其谩詈抽打,无一不受,无一不忍。这素描、笛箫,全般坚持,时至夜举手,指纹损平,印痕纵横,具练而成。数年下来,余登台演出、入赛得奖,家母面光,于亲友间或谈笑:
“我家儿子一直很坚持的学东西。"
然余朋友极少,惟一友,叫陈实忠。其拳打恶犬,上树摘枣,太多英雄事,不与孰说。后又赖于家中,无心学业,家母即禁余与其玩耍。
于校,多有甲领导、乙领导之流,让家母至食堂验菜,又命之看管校车接送,或令打理杂物。其表面一派奉承,每于家中,尤是余绩起伏,就发恼火:
“你看看你,你这样的成绩,以后到社会上怎么办?你妈天天上班被领导指挥来指挥去,当枪使啊!你要是争气些,以后毕业工作才好跟人相处!”
话说那次算命后,次年家母即产下一女胎,唤江梓萱。妹妹未生前,有次夜中,家父倏与家母击斗,遽然掀之于地。“你为什么不给钱!”“我为什么要给钱?”“我在你江家那么久,你给我钱花了吗?”
余踡背窝不声,床若一叶舟,嗔与打与骂,一线成瀑,寒声清闹,搅得扁舟扯腾。数载春秋,余当想再逢家故,亦一片蒙背子中棉花布不适窒感。
曾以为,妹妹生后,家人精力要向着她,执吵口舌会少些。然妹妹孩提之年,以显脾性之大,稍不顺意,哭喊非常,一通乱砸。伺更大些,学了锁门,往往将家母等人拦门外。家内家外,母亲中儿被夹,火气冲余更甚。
如此一来,余心无处可去,好在家有藏书,喜《遥远的救世主》,以为自个应是丁元英式“不是人”的角色,或益逾之。小学后头两年,恃偏印格的特点,加之读过几本玄术小说,教兴致去了相面之术。
这相面,分三庭,上庭发际至眉心,主早年;中庭眉心至准头(鼻头),主中年,下庭准头至地阁(下巴),主晚年。丰隆明润为吉,低陷窄短为凶。还有十二宫,五官各形,面上流年等,彼时余学着浅,也知其名类,不过思想未将运用于相法中,不明其神。
神何也?
西方艺术未革时,人物事物,纹理举态,全置之理性结构的图象逻辑上,而施张造化,只于一圈中。拿素描人面说事,三庭五眼,明暗关系,诸头框架于画中构,必得标准为嘉。反观相面,其上流行之气、状貌色态,遵形而不拘形,不“一圈中”所捆,中国古画亦然,或人山同大,或身五五分,或虚幻其体。此画、相之通也,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