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是得了”没用恐惧症“了,且应该是重度患者。
以前并不知道,是当了妈妈才意识到自己有这个症状的,尤其是刚生完九儿的那段日子,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妈妈”。
我是学幼儿教育专业的,当过7、8年幼儿园老师,在小考拉童书馆待了3年,自己也一直在开亲子班,就算不多说,手底下划拉划拉也教过500多号孩子。虽然第一学历不高,但工作这14年,几乎每年都会参加一项业内培训,像是高级育婴师、奥尔夫音乐教师培训啥的,还写过一本销量约3万册的书-《跟妈妈玩童谣》,自诩对养娃还是有些经验的,可恰恰是在这个我引以为傲的领域里,被劈头来了一板砖,整个人都被砸进了地下三层,灰头土脸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尊严可言,更别说自信了。
我的“没用恐惧症”,也在那时候到达了顶峰。
(一)产前惊变
先是没能顺产的自责。
我一直都知道顺产的好,也为此做了能想到的所有准备。我从孕前三个月开始喝中药调理身体,每天两包汤药,即便喝的口涩心苦,也一顿没落过。孕期自己看书学习、定期体检自不必说,医生提到的所有孕期课程也都一节不落的去上了,孕期运动、孕期营养、模拟产房、母乳喂养啥的,林林总总。为了保持合适的体重,每天坚持运动,36周前都往返3个小时去上班,直到生的前一天还上下六楼去散步一小时。为了保持好心情,积极参加各类文艺活动,剧团排练、看话剧、听昆曲、看画展,最后几周不太敢出去了,就在家给娃绣肚兜、钩鞋子。整个孕期各项指标也都很好。可就在41W当天凌晨,在急诊室的B超检查中发现羊水过少(结果显示为2点5,正常应该是8点几),然后就听到急诊室的大夫特别紧张的跟产房联络,通报我的情况,我也省去了入住病房的流程,直接被送进了产房。那时我还不太清楚羊水过少意味着什么,因为感觉九儿在肚子里一切还好啊,除了有点见红、有规律性宫缩这些正常的指征外,我并没有感到其他不适。但进产房之后的阵势还是吓到我了,胎心监护上显示九儿的胎心不太稳定,尤其是宫缩的时候,会从正常的140左右骤降到50、60,即使吸着氧情况也并没有好太久,胎心只稳定了半个多小时,就又开始忽高忽低了。护士坐在我的床头随时记录我的情况,医生也来来回回的讨论着剖腹或是顺产的可能。起初,医生说再观察看看,如果情况有好转,能顺产尽量顺产。但直到下午1点钟九儿的胎心仍不稳定,且尽管宫缩已经3分钟一次了,但我的宫口一直都没有开,医生预估即便顺产,产程也会很长,如果真的顺产,羊水的状况是否能够撑到九儿顺利出生还未可知,便建议我剖腹产了。这漫长的8个小时里,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听着胎心监护器时不时的“嘟嘟”报警,自责、疑惑、担心、焦虑、害怕……这些情绪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压过来,仿佛永不止息。那时候的我,一边控制不住的淌着泪,一边努力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也让九儿尽可能的保持平稳。
13:15,胎心监护器依然时不时的“嘟嘟”作响,像是红绿灯在绿灯时快速的催促,氧气罩已经被我的呼吸笼上了一层白雾,医生做好了所有的术前准备。我抬起夹着夹子的右手,签了好几张术前告知书,自愿剖腹,同意输血,同意婴儿有不良症状时转院治疗……在监护人那一栏里,我看到了七爷的签名,原本熟悉的笔画,在我眼前幻化成了一条条互相缠绕着的蛇,绞在一起,带着青黑色的冷意。
我知道,我一直希望的顺产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
推车经过待产区的大门,我看见了等在这里的七爷和妈妈,他们围过来想说些什么,护士紧着招呼他们把我打包好的东西拿走。妈妈伸着她的手像是想跟我握一下手,可我的手,以及我所有的身体都被墨绿的床单裹挟着,她只好冲我晃了晃手便放下了。我们最终也没能说些什么。我使劲的睁着眼睛,想把泪水留在眼眶里。我也努力的对着他们笑了一下,但那是否能被称作是“笑”我已经不太能确定了。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躺着,头顶惨白的房顶上,有灯的地方更亮更刺眼,我讨厌这忽强忽弱的光线。手推车的轱辘跟地板摩擦出“骨碌骨碌”的微响,护士们的脚步声紧随着,每经过一道门都会有一个很大声的“吱扭”和“嘭啪”,我也讨厌这声响。裹挟着我的墨绿色的床单,散发这阵阵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令人作呕,我讨厌这味道。还有那不止一道的安检程序,一个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安检员扯着我的腕带,在扫描机上那么一滑,好像超市收银员正在给商品扫码结账。我讨厌这种“我只是某种东西”的感觉。可再讨厌又有什么用呢,我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马上就会被人在肚子上划一刀了。只要划了这一刀,我就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我会变成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脱了线,破了口,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我讨厌那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