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颜色只适合淡泊,有些过去只适合怀念,有些悸动只适合冥想,有些节律只适合放在心上。
-----小引
父亲回北京了,送机的路上,偶然路过母校。看见刚散学的少年,三五成群的涌出来,齐齐的蓝白校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值豆蔻梢头。
初春的暖阳细细碎碎的洒下来,薄薄的一层橘黄,柔柔的、软软的,在嫩芽儿叶尖上轻轻旋舞。蓬勃的青春扑面而来,不染尘寰的霜霭。如花的面庞,若枝头上那朵含苞的蓓蕾,饱满着、羞涩着,朝气飞扬。
记忆中的青葱时光,校园里种满了健硕的泡桐,一排排、一棵棵,高大而繁茂。谷雨时节,总有层层叠叠的浅粉紫云绽放天空。淡淡的素色花朵,一团团、一簇簇,铺天盖地的绚烂着。馥郁的香气悠然氤氲,溢满光阴的罅隙,嫣然静美的恬淡着。
九十年代的教学楼,一间间红砖黑瓦的平房,矮矮的、长长的,爬满了绞缠的青青藤蔓。单调寂寞的日子,常与静倚在窗台上看桐花。静是闺中的密友,淡雅娟秀的女子,十分迷恋白色,以为那就是清冽的味道。她亦喜欢着白色飘逸的裙衫,仿佛琼瑶戏中的女主角,自有一股别样的忧郁气质。
彼时,正流行范晓萱的《数字恋爱》,静亦恋上了一位眉目如画的男子。她给他写信,满满的一篇阿拉伯数字,隐晦而含蓄的欢喜。在落满桐花的树下,赧红了脸,递给他。那晚,她忐忑着翘首企盼,他也没有来,恋情以失败告终。
第二日,我被静拉到学校后面的林子,爬上了高高的围墙。对着江面,她眼睛红红地问我,他为什么不来?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也许不是他不来,而是他根本不明白那些莫名其妙的数字暗语!但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陪着她。
凉风习习,卷起她黑色的马尾,将那些委屈的泪水散在空中。夕阳西垂,点点碎金的余辉洒向江心。静终是扬了扬手说,算了,反正我又不是没人爱!
那一年,那个黄昏,她十六岁,我十五岁。
有一段时间,非常迷恋公园的露天电影。在广场小小的一角,方形台子配上条形石凳,一到晚上,总挤满了男女老少。电影票五毛一张,深蓝的、紫红的、橙黄的、墨绿的,细细的长条,印着日期与座次。
晚饭过后,我时常拽着堂哥一块儿偷偷溜去,带上瓜子花生,边看边嗑。电影多是国产的黑白老片,什么《霓虹灯下的哨兵》、《狼牙山五壮士》、《东港谍影》、《铁道游击队》等,一点儿也不好看,可还是喜欢去。
偶尔,会遇到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扁担扯着嗓子喊,要担担儿面不?或者扛着棒子的老人,大声吆喝,又酸又甜的糖葫芦!来一串不?却几乎没有买过,只觉无限欢乐。
后来,堂哥去了外地念书,再无人陪我。亦觉得无趣,渐渐地也去得少了。再后来,影院慢慢废弃,只剩下一排排整齐的灰色石凳,荒芜着、萧索着,终是拆掉,盖成了富丽堂皇的歌剧院。那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复当初,只有公园还在。
自此,再未去过。
一次同学聚会,说起去那儿看话剧,如何的热闹非凡。我却惶惶然,好像失了什么,无限惆怅。曾经的露天影院,已随着光阴的流逝,斑驳在记忆的河床上,余下一抹依稀的轮廓。年少的时光一挥而去,徒留经年的光景,也只能不胜唏嘘。
老街不大,街头巷尾挤满了商户小贩儿,卖菜的、炸油条、做铺盖面的、烤红薯的、补铁锅的、刻印章的……非常市井烟火。
每天上学,都会路过一家巴掌大的小店。店内光线暗淡,积了厚厚的灰尘,掩不住的破败俗气。店家是一个做烧饼的,门口搁了一只很大的汽油铁桶,废了,糊上厚厚的一层胶泥,做成炉膛。
师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跛脚男人,黑黝着脸,额上有岁月的痕迹。他穿着军绿色外套,衣服上总有油渍斑斑,白白的面粉和黑黑的炭灰糊在上面,脏脏的。因为太脏,你几乎认不出那绿来。深灰的裤子也脏,裤腿高高挽起,大腿边上绽了线,用粗粗的白线蹩脚的缝上,七零八落。他不爱说话,总是低头和面赶饼。他家的饼有三种味道,咸的、甜的和芝麻的。
我最喜欢其中的芝麻烧饼,香、脆、甜,非常好吃。每次路过,都会买上一个。男人一团和气,见了我,眼睛先笑开,手脚麻利地递来一饼。我也笑,觉得他如此可爱,质朴、踏实、不张扬。
如今,那饼早已失了踪迹,我却还记得它的味道,旧时的味道。它弥漫了我整个的少年时代,让记忆如此的深刻绵长,纵使时光倥偬,也未曾寡淡。现在想想,其实也并非有多美味!
光阴这么快,寂寂无涯的时间,一生也只是短短的一瞬。我们一直想化茧成蝶,努力寻找这个世界的美与好,快与乐。但那些光景就这样去了,远远的,化作过眼云烟,散了、淡了,惟有香如故。
眸有微微的涩,在春风里,怅然着、遥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