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饶是对天家无情做足了心理准备,西域木兰国六皇子炅却依旧觉得一阵心寒。
父皇是明君吗?当然是的,可是他却看不透他的儿子们各怀鬼胎、互相戕害。又或许他全都清楚,只是…他终究还是他们的父亲。
而他,终究是墨妃的孩子。
墨妃当年,曾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女,且容姿秀丽、一笑倾城。木兰国君将她带进宫时,直接册封了妃位,与尚且位居四妃之列的先皇后平起平坐。那时候宫里流言四起,称待到墨妃娘娘诞下皇子,恐怕就是她封后之时。
然而生下皇长子的,却是先皇后萧氏。凭借娘家权势,萧氏势如破竹,母子二人先立后、再立储,一时风头无两。
墨娘家中无人在朝为官,自然当避则避。宫中皇子渐多,墨娘圣宠不衰却始终无孕,后宫就在这样的风平浪静里持续了许多年,直到墨娘终于被诊出喜脉。
萧氏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母子。皇后密召、不慎滑倒、不足月生产、难产而亡,在十五年前那个初春的一日之内发生,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君王盛怒之下,欲追查到底,墨娘的贴身侍女文娘却拼死劝住了陛下。墨娘临终前,曾将一块玉佩塞到她手里,并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刚出生的六皇子,对她摇了摇头。
文娘明白她的意思。为了保全小皇子,她阻拦住了皇帝的追查——哪怕真的查到皇后身上,以朝中势力,废后是不可能的事,没必要上赶着为刚出生的小殿下树敌。
陛下感念旧情,没有将小皇子随便交由哪个后妃抚养,而是破例赐了文娘嫔位,负责养育六殿下。文娘无宠,六皇子体弱,母子二人在后宫中努力活成了透明人。多年过去,后宫经历了皇后故去等一系列变故,他们也如愿淡忘在了大多数人的记忆里。
但这个大多数人并不包括当今太子。在太子眼里,专宠多年、谥为贵妃的墨娘之子,依旧是仅次于皇次子的一大威胁。
炅皇子行事低调,却不意味着他无所防备。而他有所防备,亦不代表他真的能接受太子哥哥一出手就要他的命。
“娘,那块玉佩,儿臣还给凰仪宫了。”炅皇子跪在墨娘的灵前轻言道,片刻又无奈地苦笑,“其实儿臣知道,您不是不懂得后宫的明争暗斗。您只是不喜这宫中,也不爱父皇罢了。”
墨娘当初的做法,他无从评价,但他自知不能继续这样任人宰割。皇次子自己处于权势漩涡的风口浪尖,能与他照应一时,却不能次次如此。他总得有保全自己和文娘的能力,又或者他想要的,远不止于这样。
钟声敲响,年关已至,他便满了十五岁。按照祖制,皇子满十五岁不应再住在宫中,惯例礼部会在元宵之后将拟好的封号送上来,紧接着便是封王赐府的圣旨。
出宫之后,他便不会再是那个蛰伏宫中、处处隐忍的六皇子了。
正月十六上午,炅皇子与文娘刚吃完早饭,御前掌事宦官便将圣旨送来了殿中。圣旨的内容无甚稀奇,对六皇子自幼聪敏、璞玉初成一番赞许之后,便是封六皇子为敏王,并指了皇城西侧的一片风水宝地作为敏王府。圣旨末尾倒是加了一句,体恤敏王之母文嫔养育辛苦,品性淑德,特允其出宫,随居敏王府。
于是炅皇子与文娘一道跪地谢了恩。与掌事宦官寒暄几句过后,掌事宦官拐弯抹角地暗示道,收拾东西迁府不着急,陛下现在在书房正得闲呢,不如亲自走一趟谢恩。
自从炅皇子不再与其他皇子一同念书之后,父子二人便极少见面了。父皇偶尔会到皇子们读书的地方问问他们的功课,而他则只有在家宴和宫宴上和父皇遥遥打个照面,或者上前敬一杯酒。他原以为封王之后,父皇也会顺水推舟地让他远离朝堂纷争,做一个闲散亲王,但现下看来,父皇许是还有别的打算。
御书房。
炅皇子进殿的时候,君王正悠闲地翻着一本古籍,见他进来颇为随意地抬手免了他的礼,语气很轻松地招呼他,“过来对弈一局。孤也很久没和你好好说说话了。”
君王下棋,有着同执政时一样的雷霆手段,每一个子都暗藏凌厉的杀机。相比之下,执白棋的炅皇子落子时竟生生透出了一股温润,在君王的步步围攻之下,面上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君王再落一子,双方胶着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炅皇子处于劣势。炅皇子不自觉地锁紧眉头,盘算起当下的局面。若是继续在右上方的主战场强撑,不出五个子将会被父皇做成“天下劫”,到那时再寻一条活路可就难了。唯有早作打算,险中求胜,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炅皇子正思索时,君王的神情却放松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这个被他冷落了多年的儿子。
其实他并非刻意的想冷落他,只是墨娘的事情在他当时的心里敲响了警钟。墨娘贵为妃位,没有朝中势力的支持,皇后一族依旧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她下手,那么刚出生的小皇子失去了地位尊贵的母妃,想在后宫里安稳长大,便也只有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构不成威胁才好。所以炅皇子还小的时候,他就很少关心他,等到他大一点,他甚至免了炅皇子上学,让他彻底游离在皇子们之外。
然而除夕宫宴上的事情却让他意识到,仅靠这样是无法保全他的,在太子等人的眼里他依旧是个威胁。他没有废掉太子的打算,更不欲与朝中重臣对立,所以太子做的很多事情但凡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都选择了不去追究。不过令他颇为惊喜的是,炅皇子足够机敏,而且在这几天状似随口的打听之下,他也知道了炅皇子并未曾荒废学业。因此在他写那道封王的圣旨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或许这个年方十五的小儿子并不需要他的保全,相反还能够成为他成事的一道助力。
此刻的炅皇子却没有闲心去揣测父皇的心思,而是将全副精力集中在眼前的棋盘上。既然父皇有意探究他的深浅,他就不能藏拙。
他退后一步,看似舍本逐末地将子落在了右侧棋盘的中段,做成一道生死劫。见此,君王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没有理会这道生死劫,依旧连续两步在右上方果断落子,提走了数枚白子。这一轮炅皇子没有再思索,从容落子,反吃掉数枚黑子,原先似乎已成注定的败局就这样被他盘出了起死回生。
君王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诧和赞许,“脱骨之术,用在这里甚是巧妙。”
“父皇谬赞。”炅皇子谦逊地答,注意力却依旧没有离开眼前的棋盘。
接下来的对杀里,炅皇子所执的白子步步坦途,如入无人之境。君王所执的黑子则大势已去,很快落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君王到了该投子认输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突然笑了出来,“你这股认真的劲头,倒是和你母亲当初很像。”
炅皇子抿了抿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句夸奖,故而没有接话。
君王倒好像对此非常满意。“孤给你个任务吧。两年之内,积累起你母亲当年的名望,如何?”
炅皇子愣了一愣。墨娘当年才名远扬,使得木兰国在西域六国当中以才华著称,甚至于在临近的两个大国湖国和南国里也颇负盛名。两年时间做到这些,简直天方夜谭。
但君王的语气明显不容他拒绝。于是他直起身拱了拱手,“儿臣当尽全力。”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君王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愉悦了,“那你迁居之后准备准备,这几日就出发吧。孤会安排几个影卫跟着,有什么情况他们会替你传话给孤。文娘那边你不必担心,孤会免了宗亲与朝臣去你府上走动的。”
直到三日之后,读书人装扮的炅皇子带着书童打扮的贴身侍卫离开敏王府时,他还是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来。他无从知道君王的全盘计划,只知道那天那盘胜负已定的棋局,父皇轻描淡写的一招,便将局势全盘逆转。
他就是父皇落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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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过渡章。这盘棋局写的心力交瘁,殊不知(婶儿也不知)我完全不会下围棋的啊qaq
系统提示:玩家【炅皇子】已开启主线任务【名满天下】。
顺便感叹有个好看且聪明的亲娘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