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县城上学前,我有过在两次乡下小学的求学经历。
入学时不到五岁,并非刻意提前,只是村里一小孩入学没两月,就哭闹着不去了,书本给了我父亲;我跟着哥哥去学校玩蹭课听,去了两次,老师也就默认了我这个编外学生。
学校在邻村,距村子约2公里,半小时路程。学校就一个男老师,姓张,腿有点瘸,我们私下里叫他“张BAIBAI儿”,意思是张瘸子。
教室是L型的木板房,三面墙壁,对着操场的一面是敞着的;内摆两列课桌,分别是一年级和二年级。课桌为双人位,座椅是长条的木质板凳。教室出来下几个石阶,就是一块约五六十平米的石板地;靠着教室的是老师的房间,门外有一段两米长的护栏,课间他就经常倚着护栏看我们在操场上追逐打闹。
2.
上学步行半小时,于我们是快乐的旅程。老家是湖南湘西桑植,树多林密。路边是菜地、树林、茅草丛,再远点是果树林;菜地里春有蚕豆,夏有凉薯,秋有花生;树林中地下有野百合,藤上挂着野葡萄,八月瓜,弥猴桃,树上结着桔子、柚子,一年四季,总有吃不完的野果。
天蒙蒙亮,村里的小伙伴就张罗着出发。初时乖乖沿着马路走,拐过弯将村子甩在身后,就开始疯狂。
通常从我家菜地的坡走下去,穿过菜地,走过田埂,拐上林间小路--这一路是断然不会老实的,至于谁家倒霉,那就看我们的心情了。
花生是常偷吃的东西,刚刚从土里挖出的新鲜花生吃来满口清香,还可一束束埋入土中,用火烤熟了吃。偷花生有讲究,不能整片偷,得错开,隔几处拨起一丛,把长好的花生粒摘下来装入书包,再把花生秧栽回去,培上土,这样至少两三天内不会被人发现。
红薯也是我们的大爱,一般专偷我家的--我们家种的是白薯,味道和凉薯差不多,脆甜脆甜。挖白薯得借助工具,通常是一段有斜斜切口的山竹或桂竹;在白薯藤主藤旁边挖坑,挖不到10厘米,就会有白薯露出来,摘下来,再把坑填平,大功告成。
啃过生玉米棒吗?那可是一样好东西:嫩嫩的玉米棒,一口咬上去,满口流汁,既解渴又清甜---摘玉米时就得往玉米地深处走,否则掰后的痕迹易被发现;而没到收获季节,庄稼人是少有走到深处去查看的;不过也有例外,玉米多与黄豆混种,黄豆成熟早,有时罪行就这样暴露了。
做这些时,我们通常很小心,不过也有被抓现行的时候,只不过所谓“法不责众”,参与的小孩多,一被发现,就四散跑开,跑出好远,还能听见主人家悲天怆地的叫骂声,不过少有秋后算帐的。仗着这一点,我们都成了“惯犯”。不过这几年,情境大有不同,听说村里有人为防别家偷摘,在果树上喷农药,差点闹出人命。
3.
沿着林间小路走不多久,就返回公路了,这一路下去直到学校,路边都是一人多高的茅草丛,茅草丛下去是一两米高的土坡。这是我们玩乐的天堂。
农村孩子最不缺的就是胆量,从茅草丛上往下跳,看谁跳得高--评判标准就是看谁对茅草丛损害得最小。当然象我这样的小朋友往往是最后跳的,茅草丛已经被先行者压得塌下去,说是跳,其实是沿着茅草丛滑下去而已,下面是松软的土坡,从未受过伤。
后来胆子大了,偶尔被男孩子一激,也就逞强先跳了下去,顶多被茅草在脸上划点红痕。最刺激的是把茅草点燃,从火上跳过去,我还是有点害怕,硬着头皮参与过一两次。幸好儿时的胡闹没有引发过山火,真是庆幸之极。
有时路上玩得太疯,尽管起得早,还是会迟到。好在老师脾气好,顶多批评几句,就让各就各位。
4.
一个老师两个年级,只能是把上课和自习交替安排:我们上课时二年级就写作业或自习,反之亦然。功课很轻松;轮到自习时,我多数时候要么是听二年级在讲什么,要么是琢磨怎么申请换座。
同桌的名字早已忘记,或者说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叫什么。一直记着的是她耳朵发炎,总有难闻的味道,我们都叫她“臭耳朵”。我侧着身子坐,屏着呼吸,还是躲不掉。但找不到换位的理由:没吵过架,叫她“臭耳朵”,她也答应;没抄过我的作业;还主动请我吃东西;天冷时,还把火笼往我这边挪……
这一直是我的一件心事,有一天终于逮着机会:那天课间,在操场上玩跨山羊,轮到我当山羊时,她没跨过去,把我撞倒在地上,腿上也破皮出血了。
老师下来查看,我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要换座位,她故意撞我的。其实那点蹭伤无啥大碍,老师安抚了我几句,并没理会我的主张。这事想想都伤心,从那天起,也跟着其他同学背地里叫老师小名了。
5.
因是农村,且都是走读,四点多就放学了。没有午饭吃,放学时已是饥肠辘辘,路上用竹筒取点水,再找个岩洞,用石头砌成简单的灶,就开始煮东西吃。
有时是烤花生,挖个浅坑,把花生一束束放进去,覆上薄薄的一层土,再在上面生火,烧些枯枝、茅草,有时还在旁边烤几个红薯。不多会功夫,就都可以吃了。剥开花生壳,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放入口中咀嚼,满口生香。
而最能勾起食欲的是煮竹筒饭。取一节或两节桂竹,从竹节三分之一处破开,把米放进去,注上水,盖上劈开的那部分,再用棕芭叶捆起来复原,斜放在火上烤,等竹筒的外壳有些出油变糊时,就好了。解开棕芭叶,取掉上面部分,新米的清香和竹子的清香扑鼻而来,纵然没有什么菜也能让人食指大动。
不煮东西吃时,我们就会绕山绕水地爬到山上去采摘水果或野果,一个个撑得肚歪才回家。
6.
天晴的日子,上学放学都是享受,下雨下雪就不好玩了--一般人家伞不常见,多是戴斗笠穿蓑衣,到学校或家时,鞋里能倒出水,身上也淋个半湿。有时半路遇着下雨,就会爬到桐树上摘树枝树叶搭棚避雨,然后坐在石头上抱着膝盖望着天空发呆,直到雨停。
也有逃学的经历。有一天早上起来,到处是白雪茫茫。走没一会,鞋子就被化开的雪水浸湿了,手脚僵冷,原来跑着跳着就到了的学校变得遥不可及。突然脚下一滑,我重重摔在地上,还凑巧坐到了水洼里,裤子一下子湿了。
我坐在地上哭起来,不站起来,也不肯再多走一步。哥哥没办法,只好带着我回家了。看我湿了半身,父母倒也没说什么,就这样,在别的小朋友挨寒受冻时,我和哥哥却坐在暖烘烘的火坑边取暖,最幸福的事应该莫过于此了。
这是一次客观原因导致的逃学,后来的则是我和哥哥唱双簧导演的了--天气特别恶劣不想上学时,半路我总会一不小心摔一跤,然后哥哥会出于手足情深送我回家。
7.
在这只读了一学期,80年随妈妈进城;老师好心地把下半学期的课本带给了我们,妈妈就临时给我和哥哥找了一个步行约一小时的乡下小学插班。因我们是插班生又是城里来的,很受同学排挤和欺负,学校的经历就没什么印象了。
唯一难忘的,是放学后在一老爷爷的摊位看小人书。一本一分钱,只要有点钱,我们就必去,后来熟了,老爷爷就不再收钱,我和哥哥就天天报到--那就是最早的文学启蒙了。
这还给了我们一点小启发,后来我们和领居的小孩还曾经把各自的小人书凑一块,在电影院摆摊赚零花钱。
插班进乡下小学只是权益之计,当年9月,哥哥进了城里一小入读,因名额所限,我没能入学,而是在小姨家帮着照看表弟,一直到82年9月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