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油桐树(散文)
文 浅梦yyz
故乡的老屋前有一片油桐林。说到油桐树,它并没有杉树那样有着笔直的身躯,也没有白桦那样有着雅致的表皮,可它却是我童稚年华不可磨灭的一祯记忆。
油桐树最早记载于唐代的《本草拾遗》,书中云:“罂子桐生山中,树似梧桐”。后来,我粗略地查找了相关资料,再加上自己的观察与思考,对故乡的油桐树有了肤浅的认识:油桐,大戟科,落叶小乔木;叶互生,卵状心脏形,全缘或三裂,或二裂,基部具两腺体,近于无毛;初夏开花,白色,有紫色条纹,单性,雌雄同株,聚伞花序;果实近球形,表面无毛光滑,外形看起来有点像稍大的青皮核桃。
随着一声春雷,大地开始复苏。油桐树上颗颗绿芽探出小脑袋,贪婪地吮吸着露珠。一个个黄绿色的芽苞,小的像黄豆,大的似葡萄迎风舞动。仲春过后,芽苞展枝抽叶,每根枝条上缀满了大小不一的绿叶,油桐树像个小姑娘似的,在这春意盎然的季节里,忍不住把自己装扮起来,与大地上的诸多树木融为一体。
炎热的夏天到了,油桐叶更是郁郁葱葱,挨挨挤挤,层层叠叠。油桐树的枝叶在阳光下好似镶上了一层金边,庞大的树冠好像一把把绿绒伞,在院里搭起遮天蔽日的绿帐篷。远远望去,一棵棵油桐树在烈日炎炎下显得蓬勃向上、生生不息。
秋天是一位卓绝的画家,只需几天功夫就把油桐树叶染黄了,还不忘给枝头上的累累硕果涂上重重的一笔金黄。儿时的记忆里,最难忘的季节莫过于秋天。因为秋天一到,母亲总会带着我们去油桐林里摇油桐树,把油桐果捡回来去卖钱。
摇油桐树了,母亲总会让我们背着小竹篮,顺带一根细长的竹子尾随在她身后。起初我觉得很奇怪:摇树就摇树,为什么还带根长竹竿?直到来到林间,竹竿的作用才逐渐显现出来。原来,即便是深秋了,有些油桐果依然依恋着树枝很难从树枝上摇落下来。这时候,母亲便像一只机灵的猿猴利索地爬上树,一手握住树枝,一手握住竹竿,艰难地把那些高挂的油桐果一个个渐次打落。我们小孩子自然是不敢爬上高高的大树,扮演最多的角色就是敏锐的松鼠,瞅准时机去捡油桐果。
捡油桐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不留神,掉落在草丛里的油桐果就会销声匿迹,非得扒开厚厚的树叶找寻不可。如果母亲在树上使劲摇晃树枝时去捡拾油桐果,油桐果会不分青红皂白簌簌往下落,稍不留意,就会砸伤我们的小脑袋浮肿起来。
晚饭过后,全家老少都围拢在小院里,开始剥油桐果,留下油桐籽用来卖钱。刚捡拾回来的油桐果比较柔嫩,只要两手捏住油桐果使劲掰,里面的油桐籽就会显露出来。有些久经风吹日晒的油桐果因缺失水分而变得石头般坚硬,非得用小刀撬开不可。
待所有的工序都做完了,我们把油桐籽收拢后装进麻袋里,等太阳出来,晒个三五天,就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变卖了。如果数量较少,母亲会独自把油桐籽背到供销社去变卖;如若数量较多,母亲也让我们背着小竹篮与她一同去变卖。通常情况下,我们会用卖得的钱买回几包食盐、几斤腊肉,或者买回几斤散装的白酒。那时候家里困难,母亲不许我们用卖油桐籽的钱买零食吃。来到供销社,我时常望着甜美的糖果迟迟不肯离开柜台,出于怜悯,母亲会买回一袋白糖,在我们的手心上放上一小戳,让我们边走边像羊羔一般舔舐手心里的白糖。
放了寒假,我时常拿着一根细小的树枝,跟着哥哥到野外去放牛。这时候,地上的油桐果基本上被人们捡拾尽了,只有几个依恋着树枝不肯掉落的油桐果还高挂枝头,看着很诱人。若逢晴朗、干燥的日子,想把这些油桐果从树上摇落,简直比登天还难!唯有遇上雨季,枝头上的油桐果才会因受潮而变得柔软。这时候,只要像母亲一样勇敢地爬到树上使劲摇晃,就能摇落几个。当然,我天性胆小,不敢攀爬,当哥哥利索地爬上树枝使劲摇晃时,我便像一只猫躲藏在不远处屏息凝神,瞅准落脚点,箭步跑去捡拾。大多时候,明明看见油桐果就掉落在附近的草堆里,但油桐果似乎长了脚藏匿起来,非得用镰刀把厚厚的树叶一片片掀开不可。我和哥哥把捡拾来的油桐果一点一滴积攒起来,一个星期过后,也有一定的数量了。剥皮后取出油桐籽,选择在较平坦的岩石上平整地铺开,使每个油桐籽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都能平均受热。在此过程中,如若还能拾得一些油桐果也万不可参合到里面去,不然,拿到供销社去变卖时,收购人员发现有一两粒湿漉漉的油桐籽,就会让我们拿回家重新晒干。
第一次私自贩卖油桐籽时,我正好读二年级。那时候,学校里发的铅笔是珍贵之物,使用时总是异常节俭。遇上数学课,老师会让我们拿一根细小的树枝在操场上进行演算,直到有了正确答案才让我们誊写到本子里。小学一、二年级,老师自然是不允许我们用圆珠笔写字,因为一旦写错就不容易更改。可每次看到高年级的同学用圆珠笔写出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时,我是多么羡慕啊!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能升入高年级,所以用第一次卖油桐籽挣得的三毛五,买了平生第一支圆珠笔。
第二次私自卖油桐籽的时候,天空突然就灰暗了下来,随后刮起了猛烈的冬风。冬天,落光了叶子的油桐树就像一幅画,枯瘦的枝干上时常停着几只喜鹊,“恰恰、恰恰”叫个不停。村里的供销社早已不再收购油桐籽了,为了能让辛苦捡拾的油桐籽卖出去,只能到很远的马吉乡去变卖。我只身一人走在离家八公里的路上,冬风不断地肆虐着我的小脸,裸露的双脚也冻得紫一块青一块。幸好在工作人员下班前准时赶到了供销社,顺利地卖出了油桐籽。我看到供销社里有许多精致的瓷碗在售卖,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我放弃了心心念念的水果糖买了两个瓷碗,回到家交与母亲,让她好好珍藏在橱柜里。
许多年以后,随着时光流逝,幼年时期那些健壮的油桐树也像母亲一般苍老了,树上的油桐果在逐年减少,母亲的容颜也在一天天迟暮。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儿时的某些生活片段便静悄悄地飘进我的梦里来:只见母亲一手握住树枝,一手握住竹竿,艰难地把一颗颗油桐果渐次打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