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于2009年1月

最后一次遇见小柒是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做完家教的我一脸疲惫地靠着公交车的位子，看到黄昏的小雨滴落在玻璃上，窗外模糊的街道和行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昏昏欲睡。 ­

下车，我在站台上撑起伞。小柒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雨衣从我的身旁走过，步伐轻快。她穿过茫茫的雨夜，消失在路过的汽车一明一暗的灯光里。我长久的凝视她消失的方向，就像凝望一个消失在雨夜里的精灵。 ­

她是一个精灵。她曾经无数次的在我的生命里浮现。她出现在我抚摸琴弦的指尖，出现在我茫然游走的笔端；出现在我去食堂吃早餐的路旁，出现在图书馆错落的书页；出现在所有下着雨的黄昏，出现在每个独自醒来的夜晚。 ­

她是手机上可爱的吊饰，是礼堂里传出的掌声；是稿纸上凌乱的笔迹，是实验室沸腾的液体；是演讲时夸张的手势，是广播里跳跃的音符。 ­

小柒是我生活的全部。可是这种全部随着她消失在雨夜里的身影渐渐成了回忆。 ­

“ 一些想念会随着彼此的消失逐渐变成了空白，如同永恒。 ­

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永恒，那只是消失。 ”­

在小柒消失的那个夜晚之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她从我生活的每个细节里走失，我的生活逐渐变得粗糙，如同空白。起初我并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离去，或者是说从没意识到她曾充满了我的生活。 ­

很久很久以后独自醒来的一个夜晚，我开始回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情绪。终于明白那个雨夜遇见的女孩，是消失在暮色里的小柒。 ­

雨夜里消失的小柒，就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在我的回忆里寂静无声地向前蔓延……

续

——于2010年4月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忆起多年前那个如水的夜晚，小柒从我身边走失的那个夜晚。

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傍晚，我就那么无动于衷地看着小柒从我的身旁走过，步伐轻快，她很快消失在街角晦暗的灯光里，宛如消失在雨夜里的精灵。她是一个精灵，眼睛清澈，发丝清澈。她长长的黑色雨衣在夜幕里垂落，如同在我心底垂落的叹息，我曾唯一握紧的温暖。可是，我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小柒的消失只是如每一个往常夜晚同我道的晚安一般，天亮了她就会很快回到我的身旁，孩子气地拽着我的胳膊摇晃着唤我，懒猪，起床。

长久以来，我始终深陷这样一场梦境当中，小柒捏着我的鼻子，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对我说，懒猪，我去给你买你喜欢的枣泥蛋糕。然后我听到她在门口穿鞋的声音，窸窸窣窣，是她最喜欢的那双有彩色流苏的小尖鞋。我在朦胧中听到她轻轻合上门的声音，听到她脚步踢踢踏踏扣在台阶上欢快的声音，就像一只撒欢的小马驹。我甚至似乎能够感觉到她很快又回到我的床头，在晨光的轻拂下，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我感觉到她温暖湿润的唇融化在我额头的暖意，她撕下一小块新鲜的枣泥蛋糕凑到我的嘴边，乖巧地说，懒猪，吃早餐了。

她温暖湿润的气息在我的耳边萦绕，若即若离。

我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身边只有安静游走的空气。

……

自从小柒消失的那个夜晚之后，每当我路过街角那个卖爱尔兰咖啡的小屋的时候，在听到每一个带有破碎音符的旋律的时候，在闻到似曾相似的小柒发梢的清香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驻足，想让自己永远停留在回忆袭来的那一刻。可是，心里有个细微而安静的声音告诉自己回避。

如果思念可以回避，那么回忆呢？

雨夜里消失的小柒，就像缓缓流淌的清酒，在我的回忆里寂静无声地发酵，酝酿出的清香醇美而甘甜。

终

——于2010年12月

在小柒消失很久以后，我的生活逐渐归于平静。时间抹平了所有关于小柒的痕迹，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在小柒消失的这些时日，我并未感觉生活有任何不同。只是偶尔回想起这些日子里做过的事情，会觉得错过了什么。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雨夜里消失的小柒，就像是我心中消失的知觉。我能看到听到触摸到，却感知不到任何生活的热度。

我错过了一个阴雨的天气，错过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电影，错过了一个听着歌曲不知不觉睡着的夜晚，错过了那个在大雨中独自撑伞离开的女孩，错过了一幕匆忙开场的音乐剧，错过了急急忙忙赶着去教室的早晨，错过了身边经过的欢腾的人群。

我错过了没有小柒的生活，就像是错过了我全部的生活。

长久以来，我都被一些梦境攫住心情。我梦见那支绣有好看花边的老式雨伞，梦见那些在大雨中倾盆而下的潮湿夜晚，梦见模糊在夜空中的小柒的面容。

那个在大雨中独自撑伞离开的女孩，最终又撑着伞回到了当年离开的地方，而少年却遗失了年少的梦想。

我在黑暗里裹紧被子，闭上眼睛重寻这场梦境。

我梦见太阳跃过云层，梦见篝火燃烧平息了风雪，梦见浓雾散去，遥远夜空的星光，梦见黑夜过去，晨曦重新涂抹山冈。那些消失已久的光芒再次萦绕在我的周围，仿佛小柒又回到了我的身旁。

我常常会想起那些站在山风中眺望城市灯火的夜晚，想起小柒大声唱着唱着，就逐渐消散在夜空里的歌声。她黑色的发丝被风吹起来，温柔地摩挲我的脸颊。

我常常会感觉小柒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我，就像她从未走远。我能感觉到她温情的目光和她的方向，可是每当我转身，这种温情就会迅速褪去，扩散在空气中。

这些，是我全部的生活，也是全部的幻觉。

我甚至无法确定小柒是否真的出现过，还是只是存在于我的幻觉中，小柒就像是我的梦。

小柒、我和我们，都是众多平凡人中的一个，在梦想靠岸的时候，总要踏上新的生活。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总要向属于自己的方向走去。

直到人来人往，直到潮水淹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