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饮下去的酒，究竟哪一杯是买醉，哪一杯为忘忧，那曾经吞下去的食物，究竟填满的是空荡的胃，还是空虚的心？
2017年8月25日 星期五 雨
01
在街头闲逛到夜已深，街边小店陆陆续续地关了门，只有满大街的火锅店和龙虾店仍然人声鼎沸。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火锅店不免格格不入，于是寻寻觅觅终于寻到了一家日式料理店。吸引我的是店外的布置，几个小小的灯笼挂在屋檐上，透着白枳灯煞白的光，上面写着日式的文字，像极了日剧深夜食堂里的店面。
我迎着年轻女服务生招牌式的亲和微笑走了进去，小小的店，狭窄的巷子，逼仄的空间，旧木花纹的桌椅，墙上挂着的画有穿着和服的漂亮艺妓，有风靡一时的日本动漫《中华小当家》，墙面上的电视里播着日剧《深夜食堂》。
当然不会有脸上挂着刀疤的治愈系老板，也没有一个个带着故事陆续进来倾诉的夜归人，只有邻桌的一家三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子不时好奇地朝我望一眼。只能喝着烧酒吃着盘里的三文鱼，独自咀嚼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生活。
有人说，没有在深夜里吃过夜宵的人，不足以语人世风尘。孤单的人最怕清醒的夜半，那一碗吃食，慰藉的不是味蕾，而是一颗颗夜里才敢袒露的心。
02
记得大一那一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家，那时总是急于摆脱父母的束缚，便独自跑出去做兼职。在那里认识了一帮朋友，在他们看来，初出茅庐的我不谙世事，会卖萌会撒娇还会讲冷笑话，反应总是慢半拍，他们觉得我不知世事险恶，太傻太天真，于是对我十分照顾。
下班后，我们哪怕身心俱疲也要约在一起吃夜宵。离江边不远的那家烧烤店味道很好，滋滋地冒着热气的肉串，入了味的韭菜，张牙舞爪的鱿鱼，蒜蓉的茄子，烤的金黄的馒头片，配上刚出锅的小龙虾，就着冷滋滋的冰啤，就可以咂巴咂巴地吞下一天的疲惫。
那时候，他们各有各的烦忧。
那个大我一岁的胖女孩，是个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她说她喜欢看我生气撅嘴的样子，喜欢听我咯咯地大声笑，她还说她是李莫愁我是她最爱的徒儿。刚去的我不免生分，要是谁对我说话语气重了些，她都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为我打抱不平。那时她有一个男友，总是心猿意马，时不时地闹一段花边新闻。她为此伤心劳神，白天在老板面前强颜欢笑，夜里边喝酒边嚎啕大哭，眼泪混合着老白干一起流到肚子里。
那个长得最漂亮高挑的女孩子，身边追求者络绎不绝，可她偏偏看上了已有家室的老板，两人眉来眼去的时候被老板娘逮到，办公室里也传着风言风语，她整日如履薄冰地穿梭在异样的目光和内心的挣扎中，却仍是不肯辞职，一直委曲求全着。于是只能在深夜的路边一边啃着烤串一边默默地淌眼泪。
那个跟我一样做兼职的大学生，他性格极为温和，总是亲切地叫我小妹。他家境不太好，要用一个暑假挣足一学期的生活费。他听着她们各自的感情坎坷，一边斯文地吃着盘里的馒头片，一边悄悄跟我说他不敢有别的奢望，只想穷尽力气念完大学，早点扛下养家的重任。那些年轻气盛的妄念都随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起被他吞咽。
那个瘦瘦高高的山东男生，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他总是一边呲溜溜地吃着小龙虾一边“想当年”，想当年他有一群叱咤江湖的好兄弟，想当年他追到了学校里的校花，想当年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牛逼的赛车手，体验速度与激情，如今却禁锢在钢筋水泥里沦为一个灰头土脸的上班族。他说话时的神情跟塑料杯子里的冰啤一样，起初喝下去时满腹澎湃，入了胃却逐渐冷却，没了温度。
在他们中，我看起来是最快乐最单纯的那一个，只顾埋着头喝杯里的凉茶，只顾托着腮听他们的故事。
谁知道呢？大一那一年我变成了所有人的陌生人，自卑又自负，自怜又自欺。自以为是的做一些决定，自以为是的走错一步路，自以为是的对心底的声音置若罔闻。写伤情的文字，读伤感的诗歌，喝伤身的烈酒，流伤心的眼泪，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心中真实的所感与所爱。
03
那些茫茫然的深夜，我与他们一群人，各怀心事，卸下面具，沉默地红着眼饮酒，又闹哄哄地笑着撸串，把陷入困境的心当作食物一样咀嚼，慢慢消化人生的诸多烦忧。我们举杯敬过月光温柔星辰闪烁，也敬过微风和煦夜色撩人。
渐渐地，白日里受过的腌臜和委屈，全部在深夜得以治愈。我们这些游荡在街角的夜归人终于知道，某条巷子里的秋刀鱼味美肉鲜，路口那家火锅店的麻辣牛肉香味浓郁，转角赵家摊子上的红油大抄手饱满多汁，路边胖大叔家的鸭舌最有嚼劲……
人生苦短呐，只有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去爱，去恨，去舔舐感情的千疮百孔，去冲破生活的险滩暗流，去治愈内心的抑郁苦闷。
在走过无数个深夜之后，街头巷尾的铁板烧、羊肉串、锅包肉、羊杂汤、肉夹馍、关东煮、兰州拉面、四川冒菜、桂林米粉、扬州炒饭、山东煎饼……把我们养的越发心宽体胖，什么都看淡，什么都看开。
一切都过去了，最坏的，最怨的，最值深哭的，最难捱过的，都过去了。我们每个人看起来都越来越好。
04
那个胖胖的女孩与我分开时，哭的泣不成声，她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把我写成一个永恒的故事，就好像我们永远在一起。而今她已经嫁为人妇，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开了一家饭店，日子过得跟她的体态一般富足，先生当然不是花心前男友。
那个爱上老板的女孩也从那段受尽世俗非议的恋情中抽丝剥茧，变成了干练的职场高管，比起耗费心力的去经营一段感情，她更愿意全心全意地去经营自己未竟的梦想。
那个兼职的大学生，那一年我毕业去外地，春运买不到票，他特意在车站的冷风中排了一上午的队帮我买了票。这些年，他在社会的磨难和现实的摧残中仍然温和，而今在深圳有了房子，也有了家。
那个山东来的高大男生，我与他没有再联系。听说最后回了北方，在自己的城市里如鱼得水，可以隔三差五地跟自己当年的好兄弟喝酒吹牛，也可以偶尔在转角的奶茶店旁碰到他曾经心爱的姑娘。
而那个看起来最快乐最单纯的我呢，经了一些世事，心中仍存有妄念，但也愿意与它化干戈为玉帛，与生活和解。偶尔入世，偶尔出世，读想读的书，写想写的字，想愿意想起的人，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05
人生多艰，人心易碎，谁人心中不曾五味杂陈，谁人腹中未存一汪苦水？那曾经饮下去的酒，究竟哪一杯是买醉，哪一杯为忘忧，那曾经吞下去的食物，究竟填满的是空荡的胃，还是空虚的心，都不重要了。
因为，曾经在深夜里游荡的灵魂终有一天会找到栖息的归宿，曾经一起哭着吃过夜宵喝过烧酒的夜归人，也会各自笑着走到自己的未来。
文 | 伶 人 自 悲 卿 自 喜
图 | 来 源 于 网 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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